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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棗 第3頁

作者︰決明

「納采之禮、大聘嫁妝、花轎親迎、鳳冠霞帔,鎮里所有人出錢出力,不會有半點馬虎和怠慢,當成自家嫁女或娶媳一般隆重盛大,你只管安心當新娘子便好……」鎮長範伯難掩歉意,道出這番話時,微微顫抖。

無論說得多動听,也遮蓋不了這樁喜事背後,沒有半絲喜氣,只有血腥殘酷。

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披起嫁衣,撲粉戴花,坐上婚轎,嫁給沇川河神,迎親辦得風光,沿途鞭炮聲綿延,眾人嘴上說恭喜,心里誰不明白,何喜之有?

坐在轎里的新娘,目的地也非溫暖新房,連人帶轎將被投入沇川,完成河神娶親儀式。

鎮長範伯支支吾吾,接下來要開的口,何其自私偽善,他結巴,努力想說得慈祥︰「紅棗……迎親之日,訂于五天後,你要不要……暫時搬到範伯伯家里,從範伯伯家出嫁,讓範伯伯代替你的爹娘,為你打點一切?」

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沒說出的原因,則是怕她心生恐懼,臨陣月兌逃,在迎親之前跑得不見人影。

始終平靜淡定的臉蛋,好慢好慢才浮起笑容,她唇角微勾,搖搖頭。

「我想留在這里,好些事兒沒做完,有幾壇答應程大叔的藥酒還沒釀。」

「這種時候了,你還擔心你的藥酒……」沒看見紅棗大哭,陳婆婆頗感意外。

尋常姑娘家,遇上這種倒霉事,不都未語淚先流,為自己的壞運氣哭個盡興嗎?

她竟能心緒淡然,彷佛被選中的人並非是她。

「我答應了程大叔在先,不能失信。采下的棗子也得處理處理。」

「處理有什麼用?你沒法子再賣……這幾天,不如好好打點後事——」最後一個「事」字,及時堵在嘴里,黃爺爺心太直、口太快,挨了眾人白眼。

「我派小李那群年輕人來幫你摘棗子、泡藥酒,人多,手腳也快些。」鎮長範伯說。

幫忙是真,監督更是真,找人守著她為當務之急。

按常理判斷,得知自己將淪為祭品的女孩,通常下一步,都是逃。

他不認為……紅棗會是例外。

她,是沇川河神欽點的新娘,若走丟了,全鎮都承受不起河神發怒,他身為鎮長,須以全鎮最大利益為優先考慮,只是,對不起紅棗了……

「那就先謝謝範伯伯了。」她淺笑道謝。

「你……別這麼客氣。」向他們這些自私的鎮民道謝,他們哪堪承受?

他們才最該是向她下跪叩首,感謝她以生命換取全鎮平安的那方呀!

對自己的來意非善無比汗顏,耆老們沒敢多待,來去匆匆,報完了訊、交代些瑣碎雜事,以及無所幫助的虛慰,便連袂要走。

臨走前,瞟見雙臂抱胸,听得認真的蒲牢。

如此顯眼的高壯男人,是誰?

若是平時,他們不會多加在意,不過,紅棗已被選為河神新娘,和男子間的分際及距離,更該拿捏妥當,不適宜過度親昵,壞了名節。

獻予沇川河神的女子,必須清白如紙。

「紅棗,這位公子……」太文雅的稱謂,無法掛在蒲牢身上,範伯馬上改口︰「這位兄弟是?」

他還沒走?紅棗這才發覺他仍站在一旁,神色悠哉閑懶。

「他是來買藥材的客人。」她只能含糊帶過,說不出口這男人要買的東西,是……

「原來如此。」耆老們暗笑自己多心,沒再追問,下了山腰,往回程方向去。

「你要嫁人?」蒲牢听罷一輪,大概抓到重點,其余倒沒听多仔細。

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人逢喜事,清秀的眉眼看不見任何笑意或羞怯,他還是意思意思道賀︰「恭喜。」

她淡淡揚睫,覷他一眼,眼神里,似有冷睨,又像對「恭喜」兩字,淺淺嘲弄。

抱喜?

抱喜什麼?

抱喜她在全鎮姑娘中,福分滿盈,幸得河神青睞,榮獲欽點,即將成為河神之妻,與祂共享香火、受鎮民跪拜,同登仙榜嗎?

她自諷一笑。

她不諳水性,投入河里,無論如何掙扎,下場僅有一種——活活溺斃。要做仙做鬼,應該也不難吧。

「嫁人之前,把紅棗賣我啦,反正听起來……你以後也沒空再賣了吧?我統統包了!」

還提這件事兒?真不死心。

「你五日後再來,滿園子的棗樹,你愛如何采,便如何去采。」她不會管,也……管不著。

她眸中的黯淡,蒲牢沒有遺漏。再怎麼不敏銳的自己,竟也看懂小巧臉上一閃而逝的絕望。

「包括……笑起來很甜的,還有,抱起來很軟的?」也隨便他采?

她靜默,本還有些嗔惱的容顏,突地綻開微笑。

那種暖陽破雲而出,一掃陰霾的笑法,很耀眼、很璀璨,襯得她小臉發光。

笑他的故意裝蒜?還是,笑她將面臨的命運?

「我,皇甫紅棗,應該是你口中所要尋找,『笑起來很甜,抱起來很軟』的那一種,只可惜,我將嫁予沇川河神為妻,你膽敢……與河神爭嗎?她朝他露齒地折椅,笑容可愛,但相當挑釁,像嘲譏他沒這等勇氣。誰有勇氣與河神相爭?沒有人。「河神?他們剛剛嘴里的『何老爺』,不是姓何的雄人類?而……河神?」蒲牢後知後覺,領悟得很慢。「沇川河神,鎮里百姓偶爾稱它一聲『河老爺』。」

「你們那種小河——」也會有神哦?他瞧,是妖吧。河妖娶親,這類茉唐事挺常听說的,大抵難月兌河水泛濫,人類以為打包個年輕姑娘送給河妖,便能換取安寧。也只有人類會信,還傻傻找了個女娃,真往河里頭丟——蒲牢倏地一頓,腦中情景,勾勒成形。「你要去嫁給河妖?!」他吼出聲來,嗓如巨雷,轟然震天,「那不代表你要投水找死?!」

雖然,他踏上陸路尋找「紅棗」,用意也沒多良善,準備草來熬湯,但是乍聞她的下場,他很震驚。

她微笑,笑他反應弩鈍,更笑他實話實說。

他那番話,沇川鎮里,大家心知肚明,可沒人敢挑白了講。

「在眾人眼中,我是風光出嫁。」

「風光個屁——」

「誰能斷言我這一嫁,不是跟隨著河老爺,去過榮華富貴的好日子?說不定我能與它一並保佑沇川鎮,日後不再受川水泛濫之苦。」這話,連她自己也不信。

她用笑容,調侃自己。

唇瓣輕輕掀揚,眼角卻i結淡淡的哀。

那雙眸,望向他,仿佛也撞擊了他的胸口,重重地,送了一拳。

「你若真想得到我,就去求河老爺成全你,或者,與河老爺爭呀。」

她諒他兩者皆不敢。

她想恫嚇他,要他知道而退。

無論他抱持何種心態而來,是戲弄,是一時無聊的消譴……如何都好,听見她近乎無理的要求,任誰皆該打退堂鼓。

沒有人……笨到去得罪沇川河神。

再狠、再驚世駭谷,平時再不敢說的話,此時的她都能說出口。

反正五日之後,她連一個字都無法再說。

帶些嘲弄、帶些戲言,當然,更多的是她知道永遠達不成的奢想。

她說︰「只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第2章(1)

他沒有再出現。

那個自稱「龍四」的男人。

何須意外?

她說那些話,目的……不就是要嚇走他,讓他別再來戲擾她嗎?

那番話,事後逐字回想,她忍不住捂臉申吟,雙腮泛紅。

只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她竟然敢說得如此露骨,矜持無存,到底哪來的勇氣發此豪語?

萬一……

紅棗拍拍自己的額際,拍自己祀人憂夭,也拍掉腦中過多的雜思,自言自語︰「怎麼可能會有『萬一』?胡思亂想……光听見河老爺名號,誰都不敢開罪于它,更別說是與河老爺爭妻……誰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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