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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棗 第2頁

作者︰決明

「紅棗?」

不知該稱「公子」或是「大俠」的男人,盯著她,雙眸直勾勾,將她從頭看到腳,全然不懂避嫌,開口就問。

出乎意料的沉穩嗓音,很是好听。

「紅棗」二字,咀嚼在他嘴里,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帶點隨興、帶點探問,唇角勾起來的弧線,彎彎的,像月。

「是……」本能頷首應聲,源自于她的閨名恰巧正叫紅棗。

以為他在喊她,但她不識得他,未曾謀面,不該如此親昵,想必他口中「紅棗」,應該並非指她。

雙手在圍裙上匆匆抹拭草汁,抹出裙布一片狼藉,她迎上前來。

「公子呃……大俠呃……您,要買紅棗是嗎?」決定跳過稱呼。

「怎麼賣?」原來花錢就能買到呀?他還以為要廝殺一輪,才能得手。

「新鮮的一斤二兩,曬干的一斤二兩二文,燻烤的一斤二兩五文。」她淺笑回答。

少說了兩種。

笑起來甜甜的,抱起來軟軟的。

好酒沉甕底,越故意不提,才是好貨。

「笑起來甜甜的呢?多少錢能買?還有,抱起來軟軟的……一並開個價。」要買,當然是買甜的,熬起湯來滋味更好吧?

瞧他多孝順,盡傍老爹挑最好的。

她一怔,這番話入了耳,變成下流調戲。

樹梢結的棗,新鮮現采;簍子里的棗,曬干後,色澤艷紅;燻坑烘制的棗,烏亮有光,肉質細致——這些棗,沒有半顆會笑,更遑論笑起來甜甜的……

此刻,站在他眼前,會笑的「紅棗」,只有她。

原來,他來意不良。

醉翁之意,不在酒。

買紅棗是假,戲「紅棗」才是真。

薄透的粉頰,因為嗔怒,微微發紅,杏眸內,文火中燒,瞠瞪著高壯男人。

「說呀,多少錢都沒關系,我要最甜、最軟的那種。」大爺什麼沒有,錢最多,要多少變多少。

沇川這小城鎮,民風純樸,沒有地頭蛇橫行、沒有紈子弟逞凶,像他這般明目張膽,雙眼定定看她,一點都不客氣,嘴里還掛滿銅臭,無恥得……教她難以置信。

她惱火,板起臉,笑容全失。

「出去。」

「呀?」他一臉狐疑。

「你出去!」她隨手捉過竹帚,扞衛在胸前,把他趕出竹籬。

翻臉如翻書,前一刻,盈盈帶笑的女人,下一刻,張牙舞爪。

偏偏牙不尖、爪不利、芙容不見凶狠,一點恫嚇人的恐怖氣勢都沒有。

「干嘛趕我?」蒲牢狀況外。

「來意不善之輩,誰都能趕!」她努力維持對峙的氣魄。

「來意不善?!我只是要買紅棗,你賣我就好,我又不是要白吃白搶,我會付你錢!」扣啥罪名呀?!

「住口!禽獸——」越說越不堪入耳!以為有錢便能……她雙腮辣紅,氣惱加倍。

「什麼禽獸?!我堂堂一只——」神獸龍子,被指為禽……呀,也對,他算是禽獸的一種,她沒說錯。

這麼一來,反而沒有反駁的理由。蒲牢又去抓頭發,翹揚中,更加添亂。

他口中喃喃,音量倒不壓抑︰「新鮮的能賣,曬干的能賣,燻烤的也能賣,獨獨笑起來甜甜的不行哦?擺明藥效有差,越不賣的,越珍貴。」

越珍貴,越稀罕,越能讓兄弟們刮目相看,他越非拿到不可。

「這樣夠不夠?」蒲牢探手朝襟口內一握,無中生有,掌心變出一大團銀子,掏出,日光照射下,亮得刺目、炫得扎眼。「再多給你一塊也不成問題,賣我啦,甜甜的紅棗。」

他打起商量,硬擠出和善的笑,不擅長的笑法,本就粗獷的面容,增添些許猙獰。

她的回應,是亂帚打去。

甜、甜甜的紅棗?!這幾字由他口中吐出,燒沸了她的腦門,教她面紅耳赤,熱氣直竄頭頂,她將它解釋為——「暴怒」!

竹帚落在蒲牢身上,拍揚起一身塵土,賞他個灰頭土臉。

第1章(2)

蒲牢瞠目,眼楮瞪大,不為落在身上的微弱氣力。

女人的力道是能多重?軟綿綿的,像竹葉撒在身上,不痛不癢。

教他吃驚的是——

「你敢打我?」

她敢!

而且,仍在持續!

「我長這樣你敢打我?!」他這副凶神惡煞臉,連男人看見,都會先掂掂斤兩,再三考慮該不該與他為敵,十個有九個選擇不敢與他對上。極了一陣風刮來,便能吹跑她。

人小,膽子更該小,她這長相,膽子比顆海粟米大不了多少吧?揮帚竟揮得這麼順手、麻利?!

「我為何不敢?!登徒子,人人得而誅之!打你,剛好而已!別以為女人家好欺負!」難道對于他的「大方出價」,她需要大呼謝恩嗎?!

她凶狠起來,像被踩著尾巴,因而亮爪反擊的貓兒。

嗔怒的眸,烏亮明耀,帶著微微惱火,扞護自己安危時堅毅不撓,又化身勇猛的獅,無畏眼前高大強壯的他。

「你講不講理呀?!」蒲牢只閃不還手,因為她是雌性,那麼嬌、那麼小、那麼弱不禁風,他若一掌揮去,她哪有命在?

她不知死活,傻傻分不清楚,錯將猛龍當蚯蚓,打得正痛快淋灕——

「快走!還不走?!」她無傷人之意,只想自保,用強硬的恫嚇語調,壯大氣勢,譴退惡徒。

蒲牢不是怕她,更不怕她手上竹帚,但他坦承,他怕這種不自量力,卻吠聲響亮,還听不進別人說話的小家伙。

打不能打、模不能模,想吼她,又怕把她給吼碎了……

麻煩。

苞雌人類打交道的經驗,他沒有,所以覺得很棘手。

到後來,干脆不躲了,將閃避的時間拿來沉思,暗忖著該如何和她「溝通」,任小鳥啄米般的擊打落在身上。

她趕人的氣力,他不放進眼里。

他一不動,她也停下攻勢,一方面不解他何以放棄抵御,卻又不轉身逃掉,乖乖站著任由她打?

另一方面,是屋外綠徑間,有其他人來訪,分散了她的注意——

這回來的,不似蒲牢這類陌生人,而是沇川鎮長及幾位耆老長輩。

他們個個神情復雜,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如釋重負,有人則是望向她時,目光充滿憐憫。

憐憫。

這情緒,她懂了。

他們的來意,她已然明白。

這些時日,沇川鎮上沸沸揚揚,都在討論著「那件事」。

「紅棗……」為首的鎮長範伯,表情為難,灰白色的眉蹙得扭曲,眉心烙下深刻皺痕,欲言又止。

「中選的……是我?」她收回舉在半空中的竹帚,雙手牢牢攏握帚身,手背上碧青色筋脈明顯清晰,隨她握得越緊,色澤越醒目。

範伯沉沉點頭。心里對她的聰慧感激不已,讓他不用親口向她宣布……這個消息。

一片的靜寂,蒲牢瞧瞧沉默的兩方,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只覺氛圍詭異。

目光淡淡瞟向她,她方才打他時的熱力氣焰消失殆盡,整張小臉黯淡下來,既無笑容,也不見嗔怒,平平淡淡。

反倒是來找她的那幾個老家伙,臉上表情豐富許多。

「一切都是天意,鎮里姑娘們的八字,一並送給河老爺挑選,河老爺獨獨中意你,這是你福分勝出,其他人求不來的際遇。」耆老之一的陳婆婆想安慰人,可話離了口,半點也教人開心不起來。陳婆婆孫女四名,沒有哪個希望有此「福分」、求來這等際遇。

再說,若是福分,當初怎無人跳出來自願?

非要采用半強迫的手法,逼全鎮未嫁閨女交出八字,再將一張張字箋投進沇川,憑由天意去選?

只為能平息沇川怒漲……

「全鎮百姓都會感謝你……」梁爺爺說著便要跪下,朝她磕頭,是左右半百的老友扶住他,才及時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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