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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浪小迎春 第11頁

作者︰決明

「唉,該怎麼辦呢……」花盼春又無力地躺回軟枕,閉起眼,不忍心看著大姊挺得好直的背脊。

太勇敢是好事嗎?她開始要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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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慮面前的大桌上攤著數張白紙,一旁蘸上墨的軟毫擱在澄泥硯上,筆尖凝著豆大的墨珠子因為主人的閑置而緩緩滴入硯心墨池里,小小的漣漪在硯里成形、擴散,直至消失都沒獲得主人的留神。

他的黑眸落在白紙中央的一朵迎春花,那是昨天替花迎春解去發髻查看頭傷時無意遺落下來的。花瓣因為離枝過久而逐漸半萎,原有的活力仿佛從花迎春身上離開之後就跟著消失,連香氣也已經走味。

他應該是很嫌惡看到迎春花、嗅到迎春花,對它眼不見為淨。從與花迎春離緣後,他真的非常痛恨迎春花,它開得越茂盛就越像在嘲弄他——可此時是怎麼了?它不但出現在他眼前,而且還緊咬住他的所有視線。

「慮弟!」

門外的喊叫打斷他的沉思,嚴慮不疾不徐地將白紙中央的迎春花收入掌心,左手作勢拈拈右袖,不著痕跡地將它藏于袖中,他再拾眸,正好與跨進書房的長姊嚴雲打照面。

嚴雲年長嚴慮六歲,眉宇之間有著神似于嚴慮的倔氣,日益豐腴的臉上仍帶秀氣及驚人美貌。她手里牽著一名莫約十歲出頭的小泵娘,怯生生地躲在嚴雲裙後,眨巴著與嚴雲同樣水燦的大眼,當嚴慮掃向她時,她像驚弓之鳥般地藏回自個兒娘親身後。

「月惟,怎麼不叫人哪?」嚴雲頂頂身後像只沒斷乳小貓的女兒。

「舅、舅舅。」谷月惟聲若蚊蚋。

嚴慮淡淡思了聲算是回應,眼神回到長姊嚴雲臉上,無聲詢問她出現在娘家的原因。

「慮弟,雲姊回來看你了,你有沒有很感動?這種時候還是家人最好了,是不?只有家人會關心你、安慰你……雲姊好擔心你,你還好嗎?沒有藉酒澆愁吧?」嚴雲在他身上嗅呀嗅。很好,沒有酒味。她討厭一遇到事就拿酒當水來麻痹自己的廢物,嚴家不會有這種子孫的,呵。「來,雲姊抱抱,你撲進雲姊的懷里哭吧,不用強忍的——」嚴雲張開雙臂,不給嚴慮任何掙扎的機會就拿他當娃兒一樣地抱在懷里。

嚴慮反應也不算慢,長姊才抱住他不過眨眼瞬間,他便閃離她遠遠的,臉上不是淡淡的神情,而是明顯的嫌惡。

「你到底有什麼事?直言了吧。」什麼關心安慰?他認識的嚴雲沒這等細膩的姊弟情誼。

「怎麼這麼說話呀?傷了雲姊的心了。」嚴雲拿手絹拭淚。

「沒事就請出去,大門在哪里你一清二楚,不用我送。」

「雲姊是來安慰你的呀。」無辜水眸還是閃呀閃。

「滾。」

又冷又硬的低喝嚇得谷月惟哭了出來。

「月惟乖乖乖,舅舅剛被人休掉,心情不好,我們不要和他—般見識,他現在脾氣差,看誰都不順眼,舅舅好可憐的——」嚴雲柔聲跟女兒說話,在笑的眼神卻直勾勾落在嚴慮臉上。

「嚴雲。」嚴慮眯起眼,怒氣凝聚,沒有什麼耐心和嚴雲周旋。

「我就是來讓你心情變好的。來來來,快挑一個吧!」嚴雲終于露出真面目,將藏在腰後的好幾幅畫像全擱在嚴慮面前,笑意盈盈,幾乎可以榨出蜜糖來。

又來了。

「雲姊知道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再娶個娘子進門沖沖晦氣,讓你快快忘記之前的慘事。無妨無妨,走了一個女人罷了,我們再娶一個更乖更美更年輕的……你看這個怎麼樣?美吧?有沒有很心動?」嚴雲快手拆了一張畫像的系繩,將畫攤開,上頭是個絕色天香的美姑娘。「這閨女可乖巧听話了,人又溫婉懂事,上個月剛滿十六……呀,不喜歡?那這個吧,李媒婆說,這姑娘性子好極了,夫君要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走,我們嚴家最需要這種媳婦兒了。看看她,好福態呢,生十個八個小毛頭都沒問題!」

嚴雲還在說,嚴慮卻已經沒專心在听。

媒婆說的話能听,烙鐵都能吞下肚了!

當年,李媒婆也形容花迎春溫婉懂事,性子像乖貓,三從四德當飯吃,賢淑恭謹、蕙質蘭心、才貌兼備、尊夫為天……

結果沒有半項準的。

媒婆能將死的說成活的,丑的說成美的,瞎的說成千里眼,聾的說成順風耳。

嚴慮又想起了成親當日,掀開了紅縭巾,第一次見到花迎春,她睜著好奇的眼與他對視,沒有太多初上花轎的嬌羞及惶恐,睫兒好長好濃,像一對小扇似的,打量他許久之後,她彎眼笑了,眸子里的晶亮分不清是原先就有的光澤還是那對龍鳳燭的余焰照耀,他還記得她頭一句話便是問他——你就是我夫君?——輕靈似鈴的嗓音好似在笑。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自始至終都沒膽抬頭看他的害羞娘子,沒料到他的娘子頗為勇敢,而且話很多。

他曾幻想過要執手一生的妻子該是個怎生的女子,依他的性子,他的娘子應該是安靜坐在桌前縫衣制鞋,身邊一兩個孩子正握著筆在練字,她偶爾停下手邊工作,笑不露齒地瞧瞧孩子,指點哪兒寫錯,聲音細淺文雅,不曾扯著嗓吼——

花迎春不會是這種娘子。

想起她跳下馬車的挑釁動作,嚴慮就想笑,那一瞬之間,他多想沖下馬車追她,將她逮回身邊,比她更惡意地佯裝陰冷口吻,在她耳邊說︰「你該知道挑釁我的後果是什麼?」故意嚇她地將她按在他腿上,作勢要教訓她的小俏臀,她一定會死命掙扎,滿嘴俐落地臭罵他……

思及此,嚴慮又笑了。

「慮弟,你這個表情是滿意得不得了嗎?」嚴雲狐疑看見弟弟嘴角勾著淺笑。她這個小弟沒有什麼太大的缺點,就是愛板臉孔,從他一出世,這個性就展露無遺——試問有哪個甫滿月的嬰娃會眯眸瞪著拿玩具戲弄他的姊姊?尋常小娃兒都該要哇哇大哭才討人疼討人寵嘛,真是太不可愛了。

嚴慮回神,看見嚴雲在卷手上的畫軸,嘴里還呵呵暗笑「成了成了」,他按下嚴雲卷得很開心的手。「我沒說我要畫里的女人。」

「咦?可你剛剛……」明明笑得很婬。

「我沒有再娶妻的念頭。」

總覺得心里還在念著什麼,胸口里還藏著什麼,有個重量就佔在那里沒走,他的心里沒有空虛,不需要任何人來填,也沒有空位。

「慮弟……我的天呀,你真的被傷得好重好重,對不?真讓人心疼,姊姊惜你哦……」嚴雲再一次要抱住嚴慮,這一回嚴慮老早看穿她,偏著腦袋閃過,嚴雲不死心,又奔過來抱人,嚴慮手中那柄山水紙扇響亮唰開,擋在嚴雲面前,長臂一伸,將兩人距離拉開。

「嚴雲!你少干這等蠢事!」他覺得嚴雲越活越回去了,年紀越大行徑越愚蠢!

「娘……」谷月惟因為嚴雲跑去追嚴慮而無法揪住她的裙,慌張地追在她身後,極度怕生的她,大眼又積起眼淚了。

「這叫姊弟情深!」我再來!

「我記得我們感情沒這麼好。」我閃。

「娘……」差半寸就能捉到,絲裙又在指前滑開。

「誰說的,雲姊只有你這個弟弟,疼死你了!」餓狼撲羊!

「呿!」

「雲姊知道你是讓那個姓花的女人給傷了,現在變得不信任女人,但我是你親姊,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不一樣。你誰都可以不信,就是不可以不信雲姊!」老鷹撲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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