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觀月聞聲一頓,窗外的月娘慢慢地從雲後露臉,他也就著那清明的月光望見了來者的面貌……
「……咦?」
「啊?」
四目交會,兩人都同樣驚訝。
第七章
回房才點上燈,門外就有人出聲。
「少主!姓邢的小子有信到!」是巴爺。
祖言真在房內,聞言急著換衣,牽動到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她喘口氣,道︰
「你等我一回兒。」
將沾血的衣裳迅速褪下,她穿好外袍就拉開門。
「巴爺,你看吧。」她不太識字,總是要請巴爺念的。
「是。」巴爺瞅見她發微亂,面色稍白,暫時壓下疑惑。
打開帶有薰香的信箋,白紙上有著雅致絹麗的字跡,簡單寫道︰
寨主安好,現安全無虞,勿念。余等伺機,再議。
「少主,邢小子找到寨主了!現下安全無虞!他會再聯絡,跟咱們計畫如何將寨主帶回。」巴爺喜道。
「真的麼?」祖言真趕緊拿過信箋一看,上面好多字她都不懂,但那秀雅的筆跡就是讓她安了心。「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強忍著激動道。幾十個日子來的不安和緊繃,一瞬間整個都卸下了。
謝謝他……謝謝,謝謝他!
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紙箋,她心里有說不出波濤翻涌,復雜的情緒充斥著,在她壓抑了那麼長的一段日子,現在好想……好想……
巴爺瞧她像是連怎麼喜悅都忘記了,實在替她難受……希望,以後一切都會開始好轉。看到她手腕有血絲沾染上白紙,他問道︰
「少主,你的手……」
她拾起臉,忙將右手藏起。「不……不礙事的。是我自個兒不小心。」
「……是意真少主麼?」巴爺嘆道。少主晚膳時送飯菜過去,卻比平日都晚回,一定是在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她怔了怔,隨後低聲道︰「是我不好。阿爹久未露面,意真開始懷疑,結果紙包不住火……她對蒼降發了好大的脾氣,我瞧見了,替蒼降擋了一記,不小心給碎盤子劃傷了手。」她不該……不該牽連蒼護衛。
自以為是的隱瞞,說是為意真好,要是立場倒換,她也會生氣的。結果還連累了蒼降……
巴爺又嘆了聲。這實在不是一下子就能化解的事情。
「巴爺,你別怪意真。她……會這樣子,是有原因的。」其實,最受苦的人是意真,她若能替她分擔,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你小時候常因為紅色的頭發被欺負,只有意真少主不嫌棄。」巴爺負手在後,若有所思地道︰「十三歲那年,差點給人拖上馬帶走,意真少主撲上去救你,所以給踏斷了腿,你也傷了手,後來雖然寨主趕到,但是意真少主卻再也無法行走。」所以,少主一心讓自己變強,不再只能等人來救,而且怎麼也放不下意真少主。
祖言真不語,只是盯著自己地上的影子。
巴爺也不再多說什麼,看著她︰
「善待自己一些吧。」語重心長地講完,慢慢地踱了開去。
她杵在原地,良久都沒動作。
今夜的月色好似特別地亮,瞅著腳邊的黑色倒影,仿佛會搖晃,一左一右間,將她的思緒都給吸了進去。
月……月……那家伙的名字,就是這個天上的月嗎?
真想問問他……想問哪……
緩慢地抬起手,箋上透著極淡的馨香,覆住了她手上的血腥味。把皺掉的紙再次展開,輕聲念著︰「……主安……勿念……念……」不懂啊,寫的什麼天書,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識幾個字……
咦?
總算發現紙好像厚了些,剛才被她那樣一搓揉,本來黏著的兩張紙分了家。她奇怪地撕開一看,那第二張紙,上面沒有寫字,卻畫了圖。
先是一個有著胡子的人頭,然後是一間房子,接著是個大笑臉,左下角則畫了個圓圈。
「這……這是什麼啊?」小孩子的涂鴉麼?她瞠大了眼。想到巴爺讀給她听的消息,她瞪著這畫得好丑的圖,半晌做不出反應。「才不是這樣……一點都不像……」阿爹的胡子才沒那麼少呢!
再忍不住,她噗哧笑出聲,愈笑愈好笑,腰都打不直了。
「笨書呆……」她撫著額,笑著笑著,眼眶微濕。「真笨……」又為她費心思了……她又不會報答他。
好似瞧見他真的在案前努力地想著怎麼畫圖,她睇著最後的圓圈,停了住,又抬頭,望了望天。啊……十五圓月,十五圓月……這個……是表示他的名字吧?是吧?
她想問啊!
那……那就去問!對了,就去問吧!
一種上頭的沖動無法克制,她將兩張紙都揣入懷中,開始往馬房跑去。
別猶豫,別遲疑,不要再考慮!
她不想等了,也不要緩了,她想謝謝他!
像是要飛奔起來,把沉重統統丟棄,她怕自己再多想一刻,就會停下腳步。就這一次,讓她任性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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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是發了失心瘋,一定是。
連個包袱都沒有,除了火兒和身上的一點碎銀,她兩手空空,也沒有半點計畫,獨自一人來到了順天府。
她發了瘋才會這樣,從遇上他以後,她就變得奇怪,連自己在想些什麼她也不明白了。這樣匆忙地離寨,不曉得戚爺巴爺會不會擔心……
火兒似乎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連連踏蹄噴氣,她拍著安撫。好像感覺有人在看她,她壓低了笠帽,牽著火兒朝邊巷走去。
這樣不行,火兒太引人注目了,她得找個地方讓它待著。
走向客棧,卻因為火兒實在看來讓人害怕,加上她又戴著斗笠引人疑竇,連踫了幾個軟釘子,好不容易才有個好心掌櫃幫忙,得以將火兒牽進馬房。
「火兒乖,我知你不愛這狹小的地方,得委屈委屈了。在這兒待著,乖乖的。」
拿了幾把乾稻草喂著它,不知是因為听懂了話還是累了,總之,那種浮躁的情緒安歇許多。
再拍拍它,她才離開。
京城大街上,樣樣都是她沒見過的新奇事物,喧鬧叫賣,擁擠人潮,她生於山長於山,難免覺得綁手綁腳。
幾天的路程,明明有機會返回,但她就是沒有,反而只要有此念頭就更加快了趕路速度。反正,她是想等找到了他,就可以去信通知巴爺了……
不過,城里這麼大,要上哪兒找?
她行事向來有條序,可這唯一的一次沖動,就讓她沒了頭緒。
「咦?這位姑娘,要買些東西麼?」走過一小攤,小販喚住了她。雖遮了臉,但這身段應是女的沒錯。「瞧瞧唄。」不管對方看來有一小點詭異,只要有可能的賺錢機會就不放過。
祖言真下意識地低首一瞧,攤上盡是些胭脂水粉,她用也沒用過,買了做啥?
正想著這大街人太多,得想辦法繞過,眼角卻瞥到攤子邊還有幾塊玉佩。
其中一枚系著紅繩線的圓玉,約莫銅錢大小而已,質地白潤翠蔥,看上去就暖。
一種莫名的反應讓她直接伸手拿起,像是她數日前夜半跑向馬房,什麼也沒思考,她道︰
「我要這個,多少錢?」
「這位客倌,您當真是好眼光,真識貨,這玉可是藍田來的傳世玉,所謂『藍田日暖玉生煙』,指的就是——」拿出唱賣本事。
「多少?」誰管什麼花田蘭田的,她听不下去,直接打斷。
小販很是會察言觀色,知曉自己要是再羅嗦下去,銀子就甭賺了。省去了那一串褒詞,他搓著手,曲腰笑道︰
「不多不少,正好二兩。」
不想自己身上剩余的銀兩還撐得了多久,她掏出錢袋一倒,銅錢滾著,碎銀四散,很勉強地剛好湊著了二兩給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