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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愛之償還篇 第11頁

作者︰惜之

兩炷香後,他們坐在十里亭里,夕陽西下,湖水波光粼粼,一圈圈銀光,像新鑄造的銀錢,圓圓點點,幾只魚兒躍出水面,兩個漂亮翻身,又落回湖間,濺起水花。

曲無容眺望遠處,柳花飛絮,暖風徐徐,片刻後,她長嘆氣,側眼對冷剛說︰「以前,我爹爹常帶我到這里,我是京城人氏,十六歲之前,都在這里生活。」

不意外,他早猜到了。

自言自語般,她說著生平,那是冷剛未听過的部分。

「十歲那年,家逢意外,我賣身葬父,把自己賣進靖遠侯府。第一次見到我的少爺,少爺待我極好,我叫紀穎,少爺總是穎兒穎兒地叫,把我叫成他的影兒,人與影從不分離。少爺讓我習醫學武,還幫我鏟除仇人,我們一起行俠仗義,濟弱扶傾,我們挖筍子、埋女兒紅,和少爺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間,是我最快樂的歲月。」

曲無容咳兩聲,冷剛替她拉緊披風。

「誰知一道聖旨下,皇上把公主嫁予少爺,從此,我的生命變成一團漿糊。」

難怪她不願入宮醫治皇太子,他懂了。

「少爺愛上公主,再看不見我的專注。然後,皇後賜婚把我嫁入肅親王府……听過肅親王府的寶安公子嗎?他是個非常糟糕的男人,但少爺並不阻止,我心碎了,坐上花轎之前,我已經死去。」

那些心苦,記憶猶存。風吹,將她鬢邊那束白發吹起,那風霜啊,不只在她心中留下痕跡。

冷剛無語,環住她,輕拍她的背,安慰。

「是我錯了,少爺畢竟在乎我,大婚當日,他只身闖入肅親王府救我,我方知,同意賜婚不過是權宜之計,少爺的目的在尋找肅親王叛國罪證。我們成功了,肅親王難逃制裁。」

「既是成功,為何姑娘遠走他鄉?」冷剛問。

「不是我遠走,是少爺做出選擇。」

那幕,深深刻在她心版上,忘不了。她曾殷勤叮囑,別放手。然他松開她……她死了,帶著破碎的心走入幽冥,不想續活的,想就這樣忘懷此生,她的章節斷了,曲子殘。

「什麼選擇?」冷剛問。

「他選擇了公主。」兩道清淚滑下,歲月過去,再提起,傷口仍痛。

風吹來,她嗅到秋的味道,夏盛,秋至;緣盡,人離;天理循環,從未亂過序。

昨夜輾轉,她想分明了。

怨何用、怒何用,她看透自己,即使恨他一輩子,她也拿不出復仇行動。掙扎著、錯亂著,曾經,她以為只要一心一意恨他,自己便有活下去的勇氣。

然,他拿出貼身收藏的荷包,轟地,平地起雷,震得她無法言語。

她想問他,為何還貼身收藏?早該丟了不是?他丟掉她的命、她的人生,為什麼收起不值錢東西?

若是愧疚,何必?愧疚幫不了她走路,助不了她殘破身子不病不痛,既要愧疚,當年何必松手?

他說了呀,說一定帶她回去,可是,他沒做到,他只帶玉寧公主離開險地。

她求了呀,求他不要松手,那麼驕傲的她啊、寧死不屈的她啊,這般哀求,可他沒記牢,他只听得見玉寧公主說「相公,救我」。

他對她,真的壞透。

罵了千聲、怨過萬語,然一個小小的荷包擊潰她所有自以為是。

她沒本事一心一意恨他了,再見他,她甚至沒辦法繼續對他冷漠,所以她決定對冷剛和盤托出,決定放下。

「你猜出來了,是吧?」

「是。」他有一百多個繡了「淵」字的丑荷包。

去年底,她繡出生平第一朵寒梅,他以為姑娘已將那人卸下,豈知,男人並未將姑娘卸下。

「侯爺認不出姑娘。」冷剛道。

「我的臉毀了,爺爺替我換上新面孔,他自然認不出。」

「姑娘要與侯爺相認嗎?」

「不。」她直覺回答。

「為什麼?」

「我說過了,不當‘重要’,只當‘唯一’。」公主在,她永遠當不成「唯一」。她清楚明白,他們之間斷了,再也接續不起。

「冷剛。」

她靠上他的胸懷,他是一堵堅固安全的城牆,多年來,他為她擋去風雨冰霜,沒有他,她怎能平安順遂?

「是。」

「我想離開京城。」她做出決定,不進侯府、不見公主、不重復心痛。

「好。」

「你會陪我嗎?」

「當然。」她是他的姑娘,不論天涯海角,他都陪。

曲無容伸伸懶腰,夠了,有冷剛相伴,不致寂寞,至于情愛,哪里需要啊!許多人一世不識情緣,不也過得很好。

「听說蘇杭很美。」

「現在就走?」

「不,離開之前,我們先去一趟醉語樓。」

他沒問為什麼,勾起姑娘的腰,他飛出十里亭,走入人來人往的醉語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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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入夜,醉語樓里客人不多,在小二帶領下,他們上二樓雅座。

冷剛大方得很,兩錠金元寶往桌上一擺,擺出闊氣。其實,闊不闊氣不是他考量範圍內,他想的是,金元寶擺在家里,姑娘礙眼。

「給我上好的女兒紅。」曲無容說。

「是,客倌,馬上來。」

小二離開,馬上進櫃台告訴紅衣掌櫃二樓有貴客,掌櫃听了,親自端起醇酒往冷剛桌旁招呼。

「客倌好內行,知道醉語樓最好的佳釀是女兒紅,您可知這女兒紅的由來……」

話說到一半,當紅衣掌櫃的視線輿冷剛相遇時,手中的酒瓶鏗鏘一聲,滑落、碎了,她死命盯住冷剛,丹鳳眼浮上一抹倔強。

曲無容望望冷剛再看看掌櫃,他們之間……有故事。

冷剛臉色鐵青,咬牙,一語不發,而掌櫃呼吸急速,臉色慘白。

曲無容問︰「掌櫃的,你不是要告訴我們女兒紅的由來?」

「抱歉、抱歉,驚擾了客倌,等我一下,我去給您換一壺酒。」紅衣掌櫃退下樓,小二跟著上來,送點心、清理地板。

待紅衣掌櫃再出現時,已然恢復舊模樣,她笑吟吟地替他們斟了酒,故事開講︰

「在咱們家鄉,凡生出女兒,家里便要釀起幾壇好酒埋入樹下,待女兒出嫁時挖出來宴請賓客,這酒便叫做女兒紅;倘若女兒不幸,未長成先夭折,這酒便改了名字,叫做花雕,花雕花凋,一朵俏花兒未開苞先凋零,何等辛酸。」

「倘若女兒無好姻緣呢?」

「姑娘愛听故事?」柳眉一揚,紅衣掌櫃笑出風情。人生嘛,不過是幾場好戲,她演得來。

「是啊。」

「那我講一個。」

「無容洗耳恭听。」

「咱們村里有對俊扮哥和俏妹妹,打小青梅竹馬,日子過得愜意逍遙,他們約好長大後成為一家人。俏妹妹可開心啦,家門前柏樹下,埋了上好的女兒紅,待大婚日,酒壇打開,香氣四溢,何等風光。可俊扮哥想學人家當俠客,背了包袱,上山學藝,一去十載,留給俏妹妹相思無數。」

「相思難熬。」曲無容說。

「姑娘用錯字眼,相思不是熬來的,是磨來的,想那石磨一吋一吋推,把人心壓著、磨著,磨出點點相思淚。幸而,俊扮哥沒變心,俏妹妹終是把他給盼回來了。」

「真好,從此雙雙對對。」

「唉……哪那麼順遂啊,婚禮前夕,俊扮哥告訴俏妹妹,師父被惡人所害,婚禮過後,他得離鄉為師父報仇。報什麼仇啊,江湖上今日我殺你,明日換你殺我,不都這樣嗎?」

「俊扮哥放棄報仇了?」

「他哪里听得進勸?可那個死對頭名聲可響了,單憑他一個人,哪來的本事報仇?于是,俏妹妹說,若他不放棄報仇念頭,就別上門迎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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