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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何物 第2頁

作者︰林如是

像此刻,西天落日燒得火一般紅,炊煙四起,不時傳出幾聲狗兒的追逐吠叫聲,玩耍的小兒都趕著回家了,二喬卻托著腮,一個人坐在村落西口隴丘上的榆樹下,居高俯下,望著村子的炊煙。

燻風吹過隴丘上的榆木,吹拂過她發鬢,帶著干裂的熱氣,復襲向隴丘下村落田舍及田間阡陌。斗柄南指,長安城灼悶的暑天已經開始;窒悶的熱氣,向南至終南山麓,東則蔓延過長樂坡,一直肆虐到他們這富平縣城外東處的小村莊。

隴丘後隱隱有樂聲飄蕩出來。似笛非笛,幾分哀涼。二喬奇了,循著樂音走尋過去,一直走到了「本寧寺」。

本寧寺離村莊只約百步距離,築在半山坡,寺前一長石階連著泥道直至隴丘,寺後則一片幽綠的竹林。寺雖小,但掩在蒼郁林葉當中,倒有幾分名山古剎的幽深氣氛。寺里除了住持,約莫就只十來名修行灑掃的和尚。

「喂──」二喬扯開喉嚨,十分沒禮貌地喊叫,大眼楮骨碌地溜轉,「女論語」里教的──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等規誡全都白念了。

台階下一名穿著一襲灰青僧衣的少年,聞聲抬頭。看見二喬,停止吹奏,露出一抹微淺的笑容。

「妳在叫我嗎?小泵娘。」他頭上不著寸發,光如明鏡。

二喬先不答,野氣地盯著他,小臉有點嚴肅,度測著什麼似。

「你是這里的和尚?你叫什麼名字?」疑問是莊重的,甚至審慎。大眼楮仍然盯著少年和尚不放。

「是的。我叫光藏。」少年和尚態度認真有禮,並不因為二喬年紀小而不將之當回事。「妳呢?小泵娘。」

二喬抿抿嘴,大眼骨溜地上下打量他,臉兒卻繃得嚴謹,還在思量,像是還沒決定要不要告訴他。

「我叫二喬。」未了,她還是決定告訴他。大眼直直望著他的眼眸,毫無半點忸怩。

扁藏輕輕點頭,像是說︰他記下了。

「那是什麼?」二喬指著他手中似笛非笛、似管又非管的東西問道。「你剛剛在吹的就是這個吧?」

扁藏先是楞一下,會意說道︰「喔,這個呀,這是胡茄。」

「胡笳?」

「嗯。北方胡人用蘆葉卷成了管,拿來吹奏。像這樣──」說著,吹了起來。

胡茄聲淒清哀涼,要催人落淚心傷。二喬如大人般顰嘆起氣,低眉道︰

「這聲音好生哀傷。這是什麼曲子?我從不曾听別人吹奏過。」

「這首曲子叫『僧伽』,是我自己作的。」回得一絲靦腆。他將胡笳遞給她,溫文笑起來。「妳要試試看嗎?」

胡笳聲美則美矣,但那聲音實在太哀涼,二喬想想還是搖頭,說道︰

「罷了。還是別的好,我吹不來。」

扁藏笑了笑,收起胡笳,放柔聲道︰「時候不早了,小泵娘,妳該回去了。」

二喬置若罔聞,大眼楮仍然肆無忌憚地盯著光藏。

大概是因為他那一身僧衣吧,教她如此逾越,不管該有的矜持。眼前這名少年和尚,眉目清俊,表情寧淡,有種外于世且外于年紀的沉靜。

或許因為這樣的寧淡感,也或許他溫沉的態度,她一點都不認生,沒有不知手腳該哪安放的無措不自在,或者女孩家敏感的靦腆。

「你多大了?來這里多久了?都做些什麼?」有的只是一連串的好奇疑問──唉!毛病。

扁藏唇角微起一抹淡淡的勾痕,對這小泵娘肆無忌憚的眼光、莽撞的問題,有種突然沖撞而遇的驚奇,心下有些小小訝異。他沒踫過這樣的小女兒家。他看她梳著雙髻,穿著長袖青衫及青裙,還不到他肩膊高,身形還帶股稚氣,約莫八、九歲年紀,顯然的卻不似尋常像她這般年歲的女兒家那般,已有的自覺矜持及安分守己。

他和一般的女子是有距離的。佛門修行,不執一切相;與一般善男信女,自然不會刻意闡清男女之防。只是,他不擅結交。這個小女兒突然就闖入,盡避訝然,他對她亦笑得歡喜。

他也不敷衍,認真回道︰「我十二歲入寺,三年有余了。每天除了早晚課、抄誦佛經,就負責提水、砍柴,和寺里一些灑掃工作,閑余時,尚跟著住持師父學習些醫理。」

「這樣啊……」二喬老成地點點頭。

本寧寺的善男信女多來自附近幾個小村莊,住持淨澄老和尚頗懂一些醫理,大家在求神拜佛之余,也找老和尚看治些小病痛。

「那麼,你自己作的『僧伽』,也是老和尚教你的?」指他吹的胡笳。

「不。」師父是不鼓勵他吹弄絲竹而執情于相的。「我自己學的,就那麼會了。」

「哦。」二喬又點頭。她必須仰頭看光藏,仰得脖子都酸了,問題還是那麼多。「你為什麼會來這里?」──為什麼會出家當和尚?

不管她說什麼,光藏似乎永遠不會驚訝的雙眸,霎時抽搐了一下。但面對二喬仰探的臉,他自己也不知為何,依是柔聲地回道︰

「我並非這里的人氏,原居淮西蔡州。雙親因病而亡,我孑然一身,流落街頭,正巧遇上雲游到蔡州的住持師父。師父可憐我孤單一人,帶我回到本寧寺,我就這麼留下來了。」說到最後,溫和笑起來,笑意恬暖。

那遭遇想必是很苦的,但他說得雲淡風輕,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二喬忽然走近他,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他。他一詫,神色微訝,慢慢卻笑開,管不住地伸手撫揉她的髻發。

「謝謝妳,小泵娘。」

「我不是小泵娘,我叫二喬。而且我十歲了,不小了。」二喬神態認真。就像她的安慰也是認真的。

扁藏禁不住微微又一笑。才十歲,的確,說大不大,說小倒也不小。不過,哪家十歲的女兒家會像她這樣──問題那麼多、四處亂跑、拋頭露面的?

「天色已晚,妳該回去了,二喬姑娘。」盡避如此,她水靈的雙眼是有表情的,會滲出情緒;他對待得認真。

二喬依是一臉嚴肅,小人兒家把丁點小事都看得天大似地莊重。對于光藏的提醒,她如沾耳邊輕風,稍嫌凝重的小臉,不露一點心里的表情。

「你知道,是雞母先生雞子,還是雞子先孵出雞母嗎?」不提防,這問題就突然冒出來。

「這個嘛……」光藏沒楞倒,認真思索著。她仰著小臉等待回答的表情也是認真的。「這問題太難。照理說,應該是先有雞母,才會生雞子吧。可是,沒有雞子,雞母又從何孵化而來呢?對不起了,二喬姑娘,這問題我回答不來。」

二喬眨眨眼,水亮的大眼看不出有任何失望的表情。她只是抿嘴點了點頭,又問道︰

「為什麼蠶子吃了桑芽會吐絲成繭?」

「這是因為蠶子吃了桑葉後,牠會成長變化,就好象我們每天吃食會長大一般。蠶子吃了桑葉,吐絲成繭將自己包裹在里頭而變成蛹,然後蛹慢慢長大變化,最後羽化成蛾破繭而出。所以,蠶子會吐絲,是因為牠慢慢在成長。」

「原來如此……」二喬低呼起來,微脹紅著臉,有些小小的激動。

她重重點頭,吁了口氣,似乎覺得滿意。誰知忽然又抬起頭,疑惑反而更多。

「那麼,為什麼我爹娘不讓我讀詩文?為什麼要遵從『三從』『四德』之道?為什麼要成親出嫁?要生兒育女?」

啊……光藏心頭一楞,小小的錯愕。沒想到十歲的小女娃會有這般的疑題。他不能對她敷衍,但他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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