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立馬」,寨里表彰老主子戰馬的儀典。傅聞有回殘軍深陷東霖包圍,那馬為了主人需水,硬是絕食不飲,後來更衍出男子將座騎絕食兩日後賽馬的習俗,說是魁星將一生吉兆,遇戰皆捷。
「還有這個,」矛頭轉向遲末末這幾日偷空在市集上販賣的紅繩,「沒事男女還在脖上自綁紅繩,怪丑的不是?」
「呃……」不是兩日前才解釋了!
望苗大戰最後,苗妾銻銻隨著老主子同劍自刎,村人感佩,每年饋神時節,夫婦情侶皆以紅線系頸,以示愛情堅貞。
「這樣過分,拿人家元配親娘怎麼看待?」她怨不平,還是為了望江關!
「唔,也對……」遲末末努力思索,呆了。「大家從來都是這麼傳這麼講,沒想過其……」
「咦?怎麼不唱了?誰讓他停啦?」她急急出奔。
沾著米漿的手指兀自滴水。
「天缺?!」瞧,那正打賞乞兒的黑瘦男子可不是……「哇!」又叫又跳,直把遲末末也惹出來探看。
「望大哥。」細聲如蚊,卻已是遲末末面對男子的最大極限。
天缺溫和一笑,領著兩個妹妹,帶頭走進家門。
「等、等等,天缺你讓那乞兒別走好不,我還想听故事……」她不專心,扯著天缺衣袖,濕滑黏膩的米漿全數沾上,這件特地為了見她而穿上的新衣又毀了。
「菂菂……」他用口形說,神色不怒自威。
「好嘛好嘛,不听就是。」咕噥著,她嘟嘴吐舌。天缺越大越跟望江關當主子的那面相像,還是四年前她剛遇上的小啞巴哥哥好玩。
天缺怎知她想法,還以為菂菂女兒嬌態,柔順依他。
心歡喜,想為她撂發,卻讓她輕巧躲開。
「嘿,你回來的趕巧,」她跑著,比院里自顧自玩的一群小貓還快。「末末正教我做望家涼糕,一會兒你吃了順便幫我給頭人們送去,天熱山遠,拜托啦!」
※※※
奧∼∼
漸近黃昏,剛從「玥池」回來的人群或三或兩,全擠在主屋前涼棚歇腳。
那是臨時為「饋神祭」所搭,每日由主祭的「上村」準備茶點,遲末末便這樣由「舊苗村」調來,主供告大娘等一干主婦差遣。
「丑八怪!這一定是你干的!!」
突地,一陣怒沖沖的嘶吼傳遍主屋內外,漸趨漸近。
她原在屋里濾茶,听到聲音與遲末末偕同走出,一邊揩手。
院里,望天闊正教貓狗大軍團團圍住,老少雞鴨啪啪助陣,鴿群半空壓回。
「欸,天闊哥,你確定自個兒找對了嗎……去……」笑靨嘻嘻,小動物一哄而散。「咱家和你同姓,望家寨應該也沒人姓「丑」吧?」
「我就是要找你!」丑八怪還伶牙俐齒,以後準沒婆家。
「嘿,原來我听錯啦?」渾不在意,她轉頭對遲末末說︰「方才咱在屋里分明听著,可不是一個姓丑名八怪的嚷嚷嗎?」
涼棚里听懂她一語雙關的人全笑出來,望天闊面色鐵青。
「天、天闊哥,你也知菂菂她外來的望家話說得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別計較了吧!」遲末末眼見情況不對,趕忙搶出圓場。
這會兒望江關和天缺不在,余眾又是看熱鬧或幫襯居多。
「我看是學得太好了吧!」望天闊悶哼,原不是斤斤計較的性子,可瞥眼瞧見那奇丑又不知收斂的怪臉,忍不住包加嫌惡。
「承蒙謬贊!」她也氣,每回看到望天闊便想起啞僕慘死,多為望江關不值,竟收了這麼個莽夫作徒弟。
她東霖這兩個「得天下」「平天下」的公主若真有用,又怎會讓人十數年困鎖深宮,更遑論大難來時,欲殺後棄各自逃奔……
「你……」望天闊怒極,不自覺掌間生風,腳下氣蘊。
遲末末教他聲勢一嚇,腳步絆跌,狠狠摔落硬地。
「喂!你怎麼這樣便打人啊?」她亂嚷,搶上察看遲末末傷況。
絲毫不管望天闊長拳蓄發,情勢危急……
踫──
拳掌交接,遲末末只覺自己快昏。
先前讓菂菂差遣到「任家酒肆」取冰的天缺及時趕回,就擋在她們身前,還招有致,門戶守緊。
「果然,我就猜這些年你跟著師父一定偷學不少!」新仇加添舊恨,望天闊虛攻轉實,手下無情,以拳。
天缺沒法兒,只得招式盡出,對掌。
拳走厚實,掌翻輕靈,這原是望江關武術要旨,依著學徒資質而有不同教法,較勁起來,竟也難分難解,各有千秋。
人群圍攏,瞧熱鬧有之,驚噫有之,誰也沒想到從來便被當僮僕養大的天缺竟如此武功了得。
瞧他,腳步未移,背上還背著大冰塊哩!
「你還好吧?」不理身後斗勢正酣,她細察遲末末傷勢,安慰笑道︰「唔,腳踝腫,一會兒讓天缺幫你推拿,他手勁溫沈,不像望……呃……不像我爹爹總是故意把人整治的齜牙咧嘴……」
「啊!」遲末末忽叫。
天缺為護她們,退無可退,直捱望天闊一拳,吐血硬撐。
「哎呀呀,我還奇怪怎麼打了那麼久,原來是教我們擋路了。」輕松站起,她攙了遲末末退讓一旁,安好,轉頭,閑閑對望天闊喊話︰「喂,丑八怪在此,你倒說說我干了什麼啦?」
「你……噫……」望天闊沒想到她竟趁亂提起,更沒料到天缺听了這話怒容驟生,招式轉戾。
「對啊對啊。」圍觀的群眾也好奇,鬧了大半天,望天闊最初是為啥來著?
「你……」氣亂急喘,被天缺攻著實難一心二用,望天闊咬牙切齒,語焉不詳。「你自己做了什麼事會不知道?」
「我做了什麼?」指著自己,她笑︰「這幾天大小儀式的準備收拾、三牲五味的烹煮布置,甚至你早上在「玥池」畔吃到的涼糕、中午在隘村享用的午宴,還有方才涼棚里隨意傾倒的茶水……咱女人家所做的事情總是多的連自己都數不清,請問你這大男人大英雄指的是哪件啊?」
人群漸生騷動,尤其婦女,個個叫好。
氣煞他也,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從來祭典都是如此分工,師父到底是怎樣教這丫頭,盡讓她顛三倒四,轉黑為白?
「放了「立馬」那件!」他吼,排掌而出,天缺輕巧閃過,蓄了全力的掌風傾倒了半邊籬笆,庭院里動物驚惶跳飛。
「你你……你賠咱家籬笆來!」激憤搶前,她沒留神自個兒已不小心圈入戰局,莫非天缺手快,望天闊怕是早把她打飛出去。
「你乖乖認罪我就賠。」望天闊對來,也是頗感頭痛。畢竟自己年紀稍長,又是寨里公認的武校頭頭,這樣和天缺打下去,以大欺小的罪名想是躲不過了,學藝不精的聲譽可最丟臉不起!
「那根本是兩回事!」她火大,抓起掃帚搶上︰「這屋里屋外所有人都看見你將我家籬笆拆了,倒是你,一開口便嚷嚷罵我放了「立馬」,證據何在?」
「唔……」望天闊結舌,一時答不上來。
之前忽見大埕上自己座騎被放,吃飽喝足之余竟還跟旁處母馬廝磨苟且,難看至極不說,今年賽馬奪標的資格也沒了……
怒急沖天,他的確沒及細想,直直便往主屋沖來。
為何是菂菂?為何他腦中所想的罪魁禍首第一個便是丑丫頭菂菂?
情勢變得好生奇怪,天缺這會兒忽成腰背受敵。一面虛擋望天闊愈漸收束的攻勢,另一邊,卻是菂菂漫無章法卻招招結實的掃帚絕技。
「天缺,你讓開!」她嚷道,揮著竹把也是虎虎生風,氣勢凌人︰「掃帚上沾有狗屎貓尿,打到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