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分批出尋的小船卻一個個至今未歸……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該做人家怎樣的主子,」烏雲飄來,雨滴豆大打下,望江關卻渾然未覺。「止戰或好殺都不免兵禍連結,殃及後來,又是一代無辜。」
「所以,你才想把望家寨的人疏得遠遠,到一個全新地方?」她頓悟,張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抱住他。
「不,別把我想得這麼偉大。」輕輕推開,望江關步往甲板高處。
「在走到這一步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是這樣走的,這些年做了許多,也沒做許多……呵……」激浪打來,他躲也不躲。「之前沒告訴你,東霖、西極與西島三國戰事若非由我搭線,不會這般順利,甚至連當年那教妲己變出來馱你逃走的大鵬鳥,或許都該算作死于我和天闊聯手。」
風張狂,卻猙獰不過他自厭自惡的心。
一步一邁,離海愈近……
「望江關……」她喊他,聲音卻碎落兩間。
船身一個搖晃,她腳下濕漉,滑跌離他更遠。「哇啊!」
她讓一擊差點正劈船桅的雷電差點嚇傻,又擔心望江關情況,掙扎爬去。
「回來,你給我回來!」先前是誰教她沒想清便不得好死的?如果他便這麼莫名其妙葬生海間,獨留她糊涂塵世豈不笑煞旁人。
再說……
「喂,我不怪你毀我城國,」反正她從來也未曾熟識。「可是你答應作我家人,而且給我好多……」她哽咽,總算捉住他袖。
「菂菂?」感覺身後緊實,望江關回了神。
風強兩急,小小身子很是用力圈環住他,硬撐不放。
「這、這是怎麼回事?」潭十洲夫婦由後艙登船,遠遠看到這幕。
「別忙。」任雲娘阻止他動作,兩人閃進舵艙,掌舵欲往鄰近浮島接應他人。
飄搖漸離,海上風暴本是忽來即走。
「菂菂,」望江關輕喚;看不見她,卻知她仍害怕︰「下次……」
「下次你別這樣了!」她搶話,止不住哆嗦,牙關咯咯作響。「要不等我學好游水再跳,至少我還可以拚著救你。」
「菂菂……」真被感動,暖意涌上心頭,雖然他從沒打算尋死,方才那點風浪,對他這打小站樁立睡之人也不過尋常顛僕。「我……」
「我、我想起來了!」二次打斷,忽然她又叫又笑,指著遠方那處漸行漸遠的風團嚷嚷。
「快,跟著那雷電走!」她高喊,放了他跌跌撞撞直奔舵艙。「我夢過,真的,還有會跟船艦比快的大魚,好多好多,一只跳的比一只高……」
「是海豚!」潭十洲眼楮一亮︰「對,那島有海豚棲息!」
※※※
雨過天青,真像夢境。
眾人身上猶濕,踩在腳下的粗糙顆粒卻提醒人在現實。
「真是星狀結體!」海叔輕掬一捧,顫抖不能自己。
去夏,他兩兒一孫為探這島命喪幽冥;今秋,是否老天垂憐,讓他為多年來前僕後繼無懼生死的親友弟兄見證這所費不虛?
踫──
巨岩另側,是前去查驗的潭十洲夫婦與天缺;煙火是預定信號,若連擊兩盞,便代表……
踫──
「找到了!」眾人歡騰,是喜,是淚。
是得償夙願,亦匍匐感激。
「主子萬歲!」
「菂菂姑娘萬歲!」她被抬起,像米袋般丟上丟下……
第六章
暈暈然,听見望江關問她︰「取什麼名好?」
「啊?!」沙灘松軟,她踩了這步便錯跌另處。
「下船這麼久,還暈?」他搶扶,便也不放。
兩人靜靜在潮間看海,去了鞋襪,卷褲挽袖。
其他人在身後起灶歡歌;望江關少見輕松,她看著莫名開心,樂透了。
「給這小島取名吧!」他舊話重提。「它是靠你發現的。」
「唔,叫……」她想了會兒,笑靨盈盈︰「叫豐島吧!」好名字可不?
呃,望江關忽然表情怪異。「哪、哪個ㄈㄥ?」
「豐富、豐盛、豐足的「豐」啊?」咦?難不成她又弄錯字了。
「一定要用這字?」怪了,沒事他臉紅作啥?
「不可以嗎?」她糊涂了。豐兒他娘明明說這是一個好字,所以才給他取作小名,等他爹爹回來再給正式名字的呀!
「豐島就豐島吧,怎麼這麼巧……」他嘀咕,卻被她耳尖听見。
「巧什麼?」追著他走。「不重要。」腳步加緊。
「少騙人。」跑也要追。「沒誑你!」速度更快。
「那就說……啊!」她又跌跤。
「你還好……欸?」他被拖倒。
「嘿嘿,」她壓他身,形狀曖昧︰「從實招來!」
「好好,起來再說。」拿她纏功無奈,再下去鐵定讓人誤會。
她依言裝乖,正襟危坐。
「是小名啦。」望江關試著板臉,卻讓她越瞪越大,甚至閃爍發亮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
呃……呵……呵呵!竟還傻笑?!又離魂嗎?
「菂菂?」挪掌輕拍,卻讓她嘴上一句嚇著手上驟停──
「豐兒……」她說完便跑。
「不許叫!」他搶追甚急。
「豐兒。」呵,去跟大家伙說。
「菂菂!」哼,抓到便打。
哇!是誰在這挖了大坑!
唉?!他沒料到這般平息。
言而總之,今日夠長,躺下歇歇……
人情俗事,回家再說。
霪雨滴,答答連下數日。
主屋前孤立一擎天石柱,殷紅淒愴,是血。
「快,主子掌印後第一次升堂。」街上人群奔走。
「遲家那宗外遇慘案吶,豈是難字了得……」幾個望家打扮的婦人說︰「想是那西島女人不甘受騙,這才挺著足月大肚一頭撞柱……」
「也或許那女嬰命不該絕,正巧踫上華大夫,」另頭,男人們別有關心。「不知主子會怎樣判那遲家男人,畢竟人家才剛新婚,回門酒都還沒來得及請呢!」
不過轉眼,議堂上鬧哄哄擠滿觀眾,落在屋外探頭探腦的,更多。
「嘖嘖,剖尸取子耶,那娃兒一定身帶邪祟,誰養了誰倒楣!」竊竊私語。
溫河受雨暴漲,上村聚集了比平時更多的人,忡忡成慌。
「豐兒……」內屋門口,太叔公掀簾喊他,難得溫顏。
他的禮服穿戴一半,手忙腳亂循家禮拜見。
「不妨,今日你身分不同,」為他整束,太叔公千叮萬囑︰「記住,當人主子永遠得氣定神閑,教人看來胸有成竹,事情也就辦成了!」
菂菂躲在床下,對著老人丑扮鬼臉。
他挪了身子擋她,耳邊叨叨是太叔公說話︰「反正一會兒你便莊重靜默,師父們會幫你問案,叫你,只要點頭稱是即好……」
「別听他!」菂菂也嚷︰「他們會教你判那男人充軍三年、女嬰認祖歸宗,然後那男人等不完服刑便染病死了,家道中落不說,女嬰就倒楣成了人家後娘的出氣筒,孤苦可……」
「好了,就全听太叔公的,其他別想。」老人連折幾截才勉強讓他穿進先人遺物,原是準備讓他兄長行冠禮穿的,現在卻得靠著九歲不到的豐兒硬撐起來。
簾外哄哄,太叔公拉著他行步漸遠。
「你要去哪兒?」忍不住,豐兒看著爬窗欲出的菂菂說。
太叔公不知何時不見了,吵雜不見了,屋里只剩兩人,幽幽沉香。
「幫你做早飯吶,」轉身推他︰「時間尚早,你躺回去多睡點……」
「睡飽才準起來喔!」她要脅。
柔柔輕笑,小虎牙很是可愛。
※※※
「菂菂姑娘,您說笑了吧,這下村和漁村……咱一早上來來回回可跑了不下數通,別說您爹爹了,就連任疏狂和居明老人也是遍尋不著。」
「咦?真的嗎?」她裝傻︰「但我爹昨晚出門時就只這麼交代啊,他說要去下村「任家酒肆」找任爺爺,然後同去漁村拜訪居明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