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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花 第12頁

作者︰陳毓華

那惆悵跟晦暗傳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從來隱得很深,從來不輕易讓她瞧見。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麼明白的寫在臉上,油火交煎著。

「相公?」

「對不起,我害妳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長長的夜會下床喝水,會作惡夢,會霍然驚醒睜大眼楮不知身在何處,一直以來總要摟著她睡,夜半握緊她的手,或者讓她能夠隨時觸模到他,她才能安穩的繼續睡覺。

閻金玉輕輕搖頭。

「我,是近親生下的孩子。」他沙啞的聲音是暗夜唯一的顏色,鏗鏘中有著淒厲的過往。

閻金玉感覺到他因為生氣勃發而僵硬的身軀。

「被近親血緣坐下來的我全身都是詛咒。」他的聲音尖銳的拔高,發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堅定的駁斥。

「我是!」咬著牙,語氣卻比地板還要冷冽。他很痛,卻要假裝不痛。

「不要說了吧,我可以不听的。」

「讓我說,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股勇氣!」

「好……」她撫模著他冷涼的背。

「我的血統是家族里不許被提起的禁忌,小時候所有的人都當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長輩更是嚴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來,對他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恥跟齷齪的象征,唯一敢跑來找我玩的只有見過一次面的善詠……」

是他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個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歲離家,當過跑堂、放牛羊、乞兒、挑夜香、睡豬圈,還被凶惡的大鵝咬傷,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見教我奇門八卦布陣功夫的師傅,我那時十二歲了,還不識字,完全模不清北斗天罡、七星布局,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師傅把我綁在天山頂,要我對著天上衡星,一天只給一餐飯,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頂終年寒雪鋪天蓋地,除了覓食的野狼大熊毫無人跡。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門關外的火炎山上送,讓我明白大自然節氣天干地支的循環,第三年才教我讀書認字,往後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從來沒進過有屋檐的房子,師傅說觀天體運行,可窺天下大勢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師傅說我學成可以下山了。」

閻金玉听得入迷,雖然有心痛不舍,听到驚險處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卻听得欲罷不能。

「學成下山我無處可去,意外踫到出門打獵的善詠,在他家住了一個冬季又離開,直到蕭炎將我介紹進了丞相府。」他還深深記得善詠不由分說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還真是出人意外。

「嗯,當時閻丞相正在招兵買馬,他立誓要進丞相府。」閻瑟奪取江山的圖謀如此明顯,躍躍欲試的人不知幾希。

「他對我爹還真忠心不貳呢,把你也扯進來!」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貴險中求是每個身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點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樣的年代多得是頭無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對胸無大志的我來說就很足夠了。」他一點也不諱言他的懶散。

沒錢、沒地位、沒有夢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里呢?

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從來沒有這種使命感。

他以為獨來獨往就是今生的寫照了。

然而,如今卻多了他想捍衛的珍寶。

他要她。這半生,從沒爭取或想過要獨佔什麼東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聰明啊……」

「妳不覺得我很自私?」

閻金玉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問︰「你現在快樂嗎?」

他沉思了下,堅毅的點頭。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覓相封侯?」

「有錢有勢就真的幸福嗎?」她欲言又止,眼蒙著說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對誰付出真心,無上的權力容易蒙蔽人的眼楮,他是我的爹,身為子女我不應該批評父母,但是,我寧可只要一份簡單卻可以到永遠的愛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來就無法分享。

她不恨父親絕情,只是不明白專一的感情為何這麼難。

「我不會離開妳的,我會照顧妳一直到我變成沒用的老頭子。」

「真的?」

「我發誓,一生一世就對金玉一個人好,絕對不看別的女子一眼,我會寵她,听她的話,就陪她一個人睡覺,絕不食言!」

閻金玉笑得滿足而甜蜜。

他記得,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比任何珍珠寶玉都要來得可貴。

「老頭子。」閻金玉闔上眼,說了太多的話,她累了。

「不是現在就叫啦!」就是不讓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頭。」閉著眼楮的她嘴角含笑。

程門笑撐起身子,發動攻擊。

這一夜,好長,卻也突然間卸下了什麼……

教學告一段落,學生們一個個跑光了。

農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幫忙家務,要帶弟妹,能夠天天來兩個時辰的課已經是不容易。

善詠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門笑一把。

「你做什麼?!」程門笑不明所以。

「我在確定!」瞧著手掌心,「確定你是我認識的那個程門笑嗎?」

「我沒變,我還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螞蟻沒兩樣。」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會真心想葬送在這不毛之地吧?

「傳道授業解惑,這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沒什麼不好。」程門笑瞥他一眼,照舊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親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小孩?」當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虧他忍受得下去。

「我厭惡的是我的血統!」提到過去,他的手停了。

「你有一身精采絕學,太浪費了。」如果說天下道雷來劈他他還不會這麼驚訝。

「我不也都傳授給你了,哪里可惜、哪里浪費了?」他毫不在意。

「你教是教了……」可是,他連最基礎的《易經》都咽不下去。

天資不同,勉強不來的!

「那不就結了。」

哪是啊,想他人中龍鳳,不知道拜過多少師傅,一身功夫爐火純青,但是要傷腦筋的學問怎麼都做不來,點石為將、灑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又不是天橋下要把式、變戲法……不是誰都學得來的。

痴纏著要機關陣法是想多把程門笑留在家中,留一天算一天,不是有心覬覦他精妙的機關學問。

他發誓,以後絕對不拿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回去吃飯吧,金玉在家等著。」程門笑可不管他心中有多麼的波濤洶涌,他肚子餓了。

善詠追上去。「師傅!」

不讓善詠多說什麼,「真要看不習慣你還是回家去吧,你到處亂跑,家里又要浪費人力出來找你。」

「我管他誰來找,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只是,你變得好多,」讓他不敢置信。

「我已經忘記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你也忘了吧!」

看著一手拿書,一手拎著袍角的程門笑,善詠搖搖頭。

他認識的程門笑曾經渾身戾氣,叫人望而生畏,現在,依舊是沉靜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他變得冷眼旁觀,事不關己。可是瞧瞧……站在門口的師娘一出現,什麼淡然,什麼旁若無人一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來的溫情。

他該絕倒嗎?

還是,情在不能醒?

「你發什麼呆,進來吃飯了。」程門笑「用力」的把善詠捏回來。多用了幾分力是應該的,利息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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