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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須憐我 第11頁

作者︰席絹

兩個院落再過去,先是韓濟民生前住的「醉月閣」,也是簡單的陳設,自有一股肅然威儀;庭院植滿松柏,樹下擺著石椅石桌。再過去則是韓霽的「霽朗院」。

韓夫人住的「怡蘭庭」,不消說,自是植滿嬌貴的各色花。芳年才一一一十六的韓夫人自丈夫猝逝後,唯一的寄托便是這親手照顧的滿庭芬芳了。

而唯一較為特別的院子,則是「樂竹居」。它坐落于竹林正後方,在芙蓉軒與凌霄院的後側,以竹環成與世隔絕的清幽。它曾是韓濟民的正室風滌麈的居處;自她生下兒子後,虛弱不堪的病體便長期在此休養了。雖已香消玉殞十年,但她的院子依然保持著她生前的模樣,沒讓人改建成其它用途。

雖然薄命得只活三十二年生命,但風滌麈的存在卻牽動著周遭人的悲喜。

特別是,在她被病痛纏去所有歲月中,根本無力去做一些什麼可影響他人的事,她只是溫柔而體諒地看待所有事,為自己無法成為一個好妻子,好主母而自責;因為無法承歡丈夫的需要,她要求搬來樂竹居,以方便丈夫去尋歡,而不必愧于她。

但就因這樣,她的存在,左右了身邊人的命運轉折。

許多次,雲淨初听姨娘講述過往時,從言語中可以猜出姨娘些微的落寞與追思,那種交織著矛盾的情緒,她無法理解。當年姨娘因韓濟民的深情愛妻而傾心追隨,可是卻也深知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不會再有同等的深情去對待另一名女子;愛他的深情,卻也怨他的深情。

在感情的世界中,誰能理得清那錯綜復雜的一切?怕是「難」字擔之,無以為解了。

不過,對周滌塵這名弱的女子,雲淨初一直有著莫名的奇特情感,所以她常到樂竹居散步。然後,在今夜,她為了韓霄,那個難以理解,令人懼怕又隱伏創痛的男子,再度跨入了樂竹居中───那個為風滌塵以性命所孕育出的昂堂男子。

在晚膳匆匆離席後,雲淨初的心霎時涌上郁悶,彷佛被抑制住呼吸一般,怎麼也難以輕松起來。

夜深了,近子時時刻,她獨自走出居處,沒有驚動佣房沉睡的兩名女婢;瞎子的唯一好處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已走慣了的路不會障礙到她的步伐。

她想到樂竹居散步,想獨自沉浸在風滌塵留下的氣息中厘清一些紛亂思緒;近些日子的變化太過迅速,乍起遽落得令她只來得及恐懼悲傷,卻無法推敲出他之所以會有那種行為背後可能的原因。

他從未存心欺負她,因為每當她心傷流淚時,可以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懊悔與自責。她一流淚,他不會比她好過,可是,無心的傷害總會不斷地來……

她可以感覺到,針對她自身而言,韓霄懷著一種因憐而生的憤怒。真奇特,可不是!

對他太過專注,是她不該,也不能有的。

可是……唉……

冥冥中宿命的注定,怕是誰也逃不開的吧?從她知曉他也會痛,也會受傷那一刻,她便已無可救藥地深陷了,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至于未來……已不容她太過深想。

觸模到第二株竹,緩緩數著步伐,數著一株株模過的竹身。在記憶中的第六十株之後,會是她常踏過的石階,石階上的門廊,皆設有可坐的竹椅,傍著欄桿釘牢著門。數到了第五十九株,正要撫上最末一株竹時,她模索的小手讓一只溫厚的掌心給擒了住。

而她竟沒有太過驚嚇,彷佛早預感會有人,也絕對會是韓霄。

「我捉到一位偷跑來人間嬉戲的仙女。」酒味伴著低沉的聲音而出。

微醺的韓霄雖輕狂卻不流氣,更少了慣常可見的嚴厲;懶懶的氣勢,毫無戾氣地與夜色相融,可是他握住她的手,卻又充滿積極的佔有。

「表……哥……」她身子依著竹,沒有掙扎地讓他握住自己一只手掌,口氣怯生生的。

「我不是你的表哥,不許再叫了。」他揚起一抹笑,也學她將半身重量靠著竹,無可避免地側身抵著她,也讓自己的身影、酒氣、呼吸罩住她縴弱的身子。

「你喝酒了。」她輕聲問著。沒有因太過親近而逃開。

韓霄只是薄醺,神智仍是完全清醒。這小女人有些變了,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逃?喝了酒的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不怕我又弄哭你嗎?」

她側著小臉,找到他鼻息吐納的方位,仰起面孔,準確地正對他的臉,才感覺到這男人比表哥又更高一些。她回答他語帶挑釁的話︰「如果我又哭了,也只能說自己活該吧。」

「你變了。」他捏住她下巴。

「你醉了。」她柔聲低語。

「並不太醉。至少足以清醒到再度弄哭你。」

她有些不安地想撥開他手,因為明確地感受到他灼灼眼光的侵略。這男子,相信長相必定與目光相同懾人吧?

「現在才懂得怕,有些遲了吧?」他低笑。拂開一綹她被夜風吹到臉上的絲發,才猛然發現她秀發垂散在身後,身上只著睡衣,單薄得足以讓她受風寒,囗氣才遽然冷了起來︰「如果你有深液游蕩的習慣,至少別讓自己凍死!穿著薄衣逞強是專為了來讓我色心大發嗎?」

來不及讓她感覺到冷,她已被橫抱起來,讓他兩三大步抱入房子內。

「表哥,別這樣!」她為他的力道之強悍心驚,也為他不合宜的舉止無措。

他再度低吼︰「我不是你表哥!」

將她放在躺椅上,他轉入母親生前居住的臥房抓來一件紫貂斗蓬,密密地圍住她。

「不冷了吧?」關懷的囗氣以氣憤的方式問出。

雲淨初驚嚇了下,依著躺椅扶手,急忙點頭;被他嚇得都快冒汗了,哪里會感到冷?

「我很暖和了,韓少爺」

「誰教你這麼叫的?!」他打斷!語氣危險地藏著暴怒。

「那……你允許我怎麼叫呢?」她惶恐地低問。

「叫我韓霄。」他輕輕吐出,不自禁地以雙手撫住她臉頰,深深凝視她的美麗,掬取她散發的溫柔如水。

在他倆之間的氣息靜瑟了一會,各自神迷,各自忡怔,而起因皆來自對方。

而他更等自己的名字由他櫻桃小嘴中傳出,讓他感受柔美嗓音喚他名字時的如沐春風。他一直在等。

這樣直呼名諱後,是更加生疏了,還是益顯親近了?遲遲地不敢喚他,不願讓自己陷得更深,可是……他掌心熱度的催促,他氣息拂來的期待、繃緊的肌肉,都讓她非得喚他不可。他沒用凶惡的語氣來命令她,可是肢體所表現而出的最真實希冀,教她怎麼能忍心去忽略?

于是,她意志力薄弱地屈服了︰「韓霄」聲音輕得像是在嘆息。

下一刻,她已被鐵般的手臂納入一具堅實溫暖的懷中,緊緊地被摟住。

她低呼,雙手只來得及抓住他肩膀,卻無力抗拒兩人身體不合宜的緊貼。

「你為什麼要來?」

在酒氣的散發下,他過度低沉的聲音隱含著模糊的哽咽。緊摟住她不是為了侵犯,而是為了吸取她身體所有的溫柔來慰藉他無所依的心。過往的滄桑如潮水般涌來,在這樣孤寂的夜,他只是一片疲憊的孤舟,渴求棲息的港灣……

是她!但……為什麼竟是她?

雲淨初輕輕撫著他頸後,明白他的問話不需要她的回答;與其說他在問她,還不如說他是在問他自己。

這樣卓爾不凡的男子,在強悍的表相下,為什麼蘊含的竟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而他又驕傲得讓人問不得、慰不得。這種深沉的男子,也不是她承受得起的;她在無力照顧好自己之余,哪來的堅強去慰藉這樣難以捉模的男子?可是,情難自禁的心,卻執意叛逆,不听從理性的警告到底,仍是陷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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