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白慕天頷首。「還有其他事嗎?」
「有,我們未來的幫主大嫂呢?」
「……沒了。」
「咦?」
兩日很快就過去了,這天午膳過後,允祿準備回去工作了。
「妳最好乖乖待在這里,別給我出去到處亂跑,惹是生非。」
「知道了啦,不過……」滿兒笑嘻嘻地涎著臉,「我要如何與你聯絡?」更正確的說法是,惹是生非她是不會啦,但如果她想「到處亂跑」.又如何征求他的允許?
大眼楮冷冷地橫過來睨她一眼。「告訴塔布,他自然會跟我聯絡。」
「如果只是進城里去逛逛,也要問過你嗎?」
允祿考慮一下。「不用。」
「那……」眼神倏轉曖昧。「倘若是我思念你,想你陪陪我呢?」
冷漢的目光朦朧了一下,溫度陡然上揚好幾分。「告訴塔布,我會來找妳。」
「別騙我喲!」
「我何時騙過妳?」
若是金祿,那可多了,成打計數還不夠,滿山滿谷算不清,要是每一樁都用紙記下來,那一大迭保證會壓死人,但若是允祿嘛……
「沒有。」
于是,允祿回去工作了。
一個時辰後,漕幫公所大廳內,漕幫三位爺正準備開會討論如何分配船只航行數。
「還是先討論隨運尾幫船嗎?」
「不,先討論……」白慕天突然停下,望著大廳口捧著托盤進來的年輕人,有點疑惑。「他是誰?」
「嗯?」蕭少山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喔,他喔,他叫阿榮,也是從河南過來討生活的,不過腦袋不太靈光,又笨手笨腳的,叫他記條說不會認字,要他搬貨,十包起碼掉九包,沒轍,只好讓他上這兒來做做雜務,好歹掙個幾文錢寄回家鄉去養活家人。」
話說著,他悠悠然地蹺起二郎腿。
「我想反正他也只是在外頭這兒打打雜,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白慕天沒吭聲,兀自瞇起兩眼緊盯住那個五官清秀的年輕人仔細端詳,深沉銳利的眼神仿佛要刺進入的心坎里頭去。
但見那年輕人個子高跳又挺拔,看上去該是個大男人了,卻頂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盤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圓溜溜的十分可愛,還有一張比姑娘家更縴巧紅艷的小嘴兒。
這會兒,他正嚴肅地緊繃著表情,戰戰兢兢地端起托盤上的茶盅,小心翼翼置放到太師椅旁的茶幾上後,這才松了一大口氣,泛起一臉純真憨傻的笑容。
「我沒有打翻喔!」
他得意洋洋地說,好像剛剛完成了一件天大地大,足以救國救民的偉大事跡。然後,他又繃起臉來,轉身謹謹慎慎的把第二杯茶平平安安地送到王均身旁的茶幾上,再對王均綻放出更燦爛的笑。
「這杯我也沒有打翻喔!」他更得意了。
話才剛說完,喀啦一聲,笑容猝失,可愛的臉兒垮了,他幾乎快哭出來地喃喃道︰「對……對不起,我……我再去倒一杯!」慌慌張張離開大廳,卻又被門檻絆了一跤,砰一下整個人像片門扇一樣平鋪在地上。
白慕天三人都很清楚的听到他哽咽了一聲,以為他就要放聲哭出來了,但他馬上又吞回去。
「不哭、不哭,男孩子不能哭……」他抽噎著喃喃自語,再齜牙咧嘴地爬起來,兩手胡亂地揉揉胸口、膝蓋、手肘……「呼呼就不痛了喔……」而後抱著托盤一拐一拐的離去。
白慕天攬著眉望向蕭少山。
「放心、放心,他不會哭,」蕭少山忙道。「我已經讓康伯警告過他了,再哭就請他走路。」
但是當阿榮回來時,眼眶兒是紅的,鼻頭也是紅的,顯然他方才躲起來狠狠地大哭了好一會兒。
「阿榮。」
放好第三杯茶,正待離去的阿榮忐忑不安地回過眸來瞅著白慕天,烏溜溜的眼里盈滿晶瑩的水氣,小嘴兒微微顫抖著,有七分害怕,兩分委屈,還有一分無奈。
「大……大爺?」
白慕天把一顆碎銀子放在托盤上。「這給你寄回家去。」
阿榮愣了一下,旋即又驚又喜地笑開來,「謝謝大爺!謝謝大爺!」橫臂拭去眼角的淚水,歡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拿起碎銀緊緊握在手心里,怕被人搶似的。「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待他離去後,白慕天若無其事的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熱、不甘不甜,難喝死了,真是糟蹋了這上好的雨前龍井!
「這兩天並沒有看見他。」
「他回鄉探望生病的老娘去了,半個時辰前才回來。」
白慕天點點頭,又問︰「他很愛哭嗎?」
蕭少山很夸張地嘆了口氣。「何止愛哭,如果不是之前警告過他,保證一天十二個時辰隨時都能听到他的嚎哭。不過最可惡的還是大妹子,麻煩大哥抽個空說說她成不成?」
「她又闖什麼禍了?」
「也沒闖什麼禍,就是愛拿阿榮來出氣,沒事就罵他、打他或叫他罰跪,不然就不準他吃飯,還故意把阿榮扔進河里去冒了好多水泡泡,又不準人家救他,若非康伯及時趕到,阿榮早就去找他老爹爹訴苦去了!」
哼了哼,蕭少山又說︰「也不反省一下人家為什麼不敢娶她,不就是因為她性子太野蠻了,娶回家去不是為自己找罪受嗎?」
白慕天沉默片刻。
「我會跟她談談。」
「如若大妹子依然不肯听勸呢?」難得開口一回,顯見王均也看不下去白燕燕的刁蠻任性。
白慕天又靜默了會兒。
「那就把她送回台灣府,再也不許她過來!」
第三章
守喪的日子是很無聊的,因此斷七過後,滿兒便跟著表姊妹們上茶坊去幫忙,會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難伺候,只不過听他們滿口之乎也者听得頭皮有點發麻。
不過這也是頭一回她有機會和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姊妹們和睦相處、聯絡感情,她們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談的話題可多了,夫婿兒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飾,可以罵的就拿出來大家一起罵個痛快,可以獻寶的也拿出來炫耀一下,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們不能這麼做,簡直是剝奪她們人生最大的樂趣。
然而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
「王爺好可怕喔,妳的日子很難過吧?」
滿兒失笑,尚未回答,身後便傳來佟別不以為然的嘟囔。
「才怪!難過的是王爺吧!」
滿兒回眸橫她一眼。「佟別,那桌要沏壺新茶,還下快去!」
這家店到底是誰的呀?
佟別不情不願地過去為客人沏茶,滿兒這才笑咪咪地轉回臉來,對表姊妹們搖搖食指。
「錯了,妳們看他好凶,其實他很寵我的,雖然不是百依百順,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他定然會滿足我,即便違背他自己的心意;或者有幾回我真的生氣了,他還會反過來討好我,逗我開心,縱然丟盡臉面也不在乎。」
表姊妹們相對而視,羨慕的嘆息。
「這樣就足夠了。」
「對啊,我家那口子永遠高高在上,我生氣,他就跑去喝酒找快活.」
「我家那位不會喝酒,不過他會躲進書房里,直到我氣消了才肯出來。」
「我家相公才可惡,他呀……」
大家七嘴八舌爭相討論男人到底有多可惡、有多卑劣,究竟要踢到地獄第幾層才算受夠懲罰,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舌頭不夠長就享受不到這種樂趣了。
滿兒含笑不語,靜靜聆听,無意問瞥見又有客人進來,目光不經意投注過去,雙眼倏直,「是他?」隨即驚喜地跳起來迎向甫進茶坊里來的客人。「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