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給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月兌弦的箭,卻始終都沒射出去,而樂浪本欲再沖上前的腳步,也錯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潑了一盆冷水般,轟烈喧鬧的戰場,剎那間變得很安靜,敵我兩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驚的兩人。
一柄由身後貫穿的陌刀,自閔祿的胸月復間剌出,正欲舉刀揮向樂浪的閔祿怔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低首看著刺進他胸月復間的陌刀,半晌,他緩緩轉首將眼定在靜站在他身後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著牙,大聲抽氣,「你竟敢……」
殷泉一臉木然,「末將不能個贖罪。」
「贖罪?」
「為長沙枉北的婦孺百姓。」
這些年來,死在閔祿陌刀下的那些婦孺,他們的臉孔夜夜都在他的腦海里責備著他。他們總是在他的夢里出現,瞠大了血紅的眼無聲地瞪看菩他,像是在指控他當時為何要噤聲,為何不像萬業一般對他們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無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貪生怕死地轉過頭去不聞不問,任閔祿殘殺他們一如屠宰牛羊。
他無法忘記,萬業那顆滾落在他腳畔的人頭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樣,仿佛也在責備著他,為何要為虎作倀。
那是一種深深堆棧在心中,永遠無法求得解月兌的內疚,自那日噤聲起,他就一直將罪惡馱負在肩上,任再多國家興亡、個人榮辱,再多功勛也不能消減半分,他知道,這份深深纏繞著他的罪孽,將會一直跟隨著他,直到他入土。
或許,他本就該死在噤聲的那日,因為他從軍,不是為了販賣靈魂。
往日之過雖已不可彌,他還是必須給那些人一個交待。
「叛徒……」怒火中燒的閔祿,想也不想地也舉起手中的陌刀,將它朝後用力捅向殷泉,他勉力轉身一腳踹開殿泉後,也跟著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著鮮血倒臥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蒼白的瞼上,將他的臉龐也給染紅,在他將雙眼閉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覺得,這日的夕陽,與當年在長沙那處秋原上所見的蕭瑟夕景,十分相似。
傷重的閔祿一手將陌刀撐插在地,猶掙扎地想站起,但試了好多回,最終他還是乏力地跌回原處,嘴里嘔著一口又一口鮮血的他,原本心里還想著在除去樂浪後要與余丹波大戰一場,以討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轉瞬間,什麼堂皇大業、名揚千里沙場,都在這不該發生的小小背叛里化為泡影,原本已經要到手的一切,竟是這麼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來,他以刑治軍,嚴以律己律軍,操控兵卒一如操縱人偶,總認為在嚴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卻出了個懦夫,一個敵不過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這叛徒滿足了自以為是的內疚之時,同時也出賣了他欲助鳳翔登基的宏願,還要他死在這種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讓他以一個戰將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場之上。這教他怎能甘心?
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創的閔祿幾度狼狽地掙扎欲起,卻力不從心之時,一言不發地重新將箭上弦,選擇讓閔祿在眾人面前保留他最後的自尊。
一箭正中眉心後,閔祿木睜著眼,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出口,直普身子朝後倒下。
霎時群龍無首的女媧營,雖在其它將宮的指揮下依然繼續廝殺,但余丹波見機不可失,迅速調來大批箭兵,將兵箭全朝女媧營足以指揮戰局的將官們射去,要女媧營徹底地無將可領兵再戰。
尸體一具具倒下,月兌韁四處奔竄的戰馬,鐵蹄再次揚起漫天塵灰,樂浪也把握機會率領跟卜的步兵繼續進行肉搏,在余丹波的包圍戰術下,他倆合力將女媧營切割成無數的小兵團,再一一進行圍剿。
無數戰矛齊指下,有些眼見官兵們皆已死盡的兵卒,已無心再戰,但也有些至死不降的兵卒們,仍在進行困獸之斗,前車負責帶隊圍攻的袁樞,將仍不願降的女媧營兵卒們困在圓陣之內後,一矛先剌死鼓噪著要反擊的領頭士兵,並在第二個人又出聲時,再殺之以為榜樣。
如此反復下來,躺下的尸體愈來愈多,女媧營軍心也愈來愈潰散,最後終于不得不棄械稱降,戰事抵定之後,與樂浪一同策馬前來的余丹波,在閔祿的面前躍下了馬,低首看著至死也不肯瞑日的閔祿,再看向已釋然合上眼的殷泉,余丹波的心情很復雜。
那日袁天印是怎麼對他說的?山水有相逢?
難得袁天印也有料錯的一日,當他再次遇上閔祿,所等到的並不是期待中的惡戰一場,而是為閏祿收尸。
殺閔祿的,是當年手書密函,轉交給百夫長告知他閔祿在長沙屠殺婦孺的那個人吧?他可以了解這人自責的心情,但此刻他更明白的是,閔祿那無法死得其所的忿慨。
滿腔復仇之火,在這突來的轉變下,硬是被狠狠澆熄,樂浪此刻沉重的心情並不亞于余丹波。
到頭來,無論他或玄玉,都沒有為霍天行報仇,因一個傷痛遠比他們沉重的女媧營前將軍,比他們更有資格,或是毫無資格地奪去了他們的仇人。
看著閔祿身上反射著夕照的戰甲,樂浪眼前不禁模糊起來,閔祿雖嗜殺,但追根究柢,他的所作所為,仍下失為一個為主效忠的軍人。
霍天行盡忠,閔祿又何嘗不是?
他們部下過是堅守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所選定的角色而已。
只是世事總是無法圓滿,在沙場上尤甚,縱使他們部抱持著不同的理想前進,但殘酷的現實,偏偏,又總不讓人輕易如願。
長安城在同月之內第三次易主。
刻意繞過守在長安城南與城西兩處的女媧營,玄玉率軍自北門進攻,守在城北處的女媧營士兵則定鳳翔自太原調來之車。
長安可說是玄玉自小長大的家圓,此次攻打長安,玄玉的心情很復雜。
因鳳翔以父皇的性命相脅,面對這等情況,玄玉有兩個選擇,一是向鳳翔稱降,以保父皇一命;一是不顧一切強攻人城,拿下鳳翔。
他選擇後者。
因他清楚地知道,一旦鳳翔將手中父皇這張王牌都用盡了,那麼鳳翔也就失去了最後的賭注,因此除非鳳翔在他面前拿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要求他棄械,否則他不會放棄將這座長安城奪回父皇的手中。
在憂心父皇安危外,玄玉試著想在心中厘清太子已死之事對他所造成的影響。不能否認的是,他有種復仇的,太子之死,就像是在已經悶燒了許久的復仇之火上潑了盆油,使得火勢更加壯大,這是他生平首次這麼恨一個人,而這個人,卻是他的親皇弟,是與他出自同父同母的兄弟,在血緣的這個枷鎖下,玄玉悲淒地發現,他竟有種欲殺弟的沖動。
袁天印教導他要學會絕情,他確實定辦到了,而在絕情之後,他首先最想做的,就是親自割舍掉這段令人痛苦的親情。
于是在玄玉急于復仇的心情之下,長安城再次遭受到猛烈攻擊。
將在滅南之戰中所學到的一切戰技,全數用在此時的玄玉,在投石機無法攻破堅固的城門之時,他舍棄了城門,改將部隊分扯至城門兩旁,只要敵軍一現身在城上,前伍中的箭兵立即將他們射下,玄玉又命弓弩手換上伏遠弩,針對城上放箭的孔洞射去,不讓城上的敵軍有機會再放箭,同時再命箭兵將火禽火獸投擲全城上,絲毫不給城上的敵軍在城上有半分立足之地,就在這一連串的猛攻之時,大批步兵被派至城牆的下方,對準了上方再無法發箭的孔洞架卜攀城梯,穿著石棉戰甲的步兵開始大舉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