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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伊人 第13页

作者:谢璃

“如兰,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勉强撑开眼皮,努力端正坐好,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矿泉水,振作起精神。

“啊?你在和我说话?”笑容很恍惚,男人皱眉了。

“我说,你那晚去看电影,第二天才回家,到底去了哪里?”沈维良说话很少加重语气,最近频率变高了,而且无奈得很,多半发生在和程如兰对答时。

她低下头,审视手里的半瓶水,中气不足地说:“那天妈妈不是告诉你了?”

“到大学同学家?哪一位?做了你三年学长,你有哪一位交好的大学同学我不认识的?好好的出门为什么裙子沾了血回来?”面无表情是他最严厉的表情,连串问题形成了层层罗网,身她兜头罩来。

她没能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车身疾驰,目的地仿佛遥不可及,她收回心神,看着他开车的侧脸,面目平静无波。”你真的关心我?”

“不然呢?”他像在忍着气。

“不然呢……”她看着前方复述着,一股湿气蒙上眼眶,前路霎时朦胧。

有一段时间了,她总以为,所有的感受,包括爱与恨,欢喜与讨厌,伤痕与追悔,都会随着光阴的累积变得淡薄,轻浅,麻木,终将随风而逝,现在证明,这种推想太简单了;每一次,从他的言语,笑颜,举手投足所得到的爱的讯息,一切只归属于程如兰,没有例外,他的爱意宛如烈焰炽烧她的周身,像利刃乱过她的肌肤,无不一次能幸免,只要她见到他一次,深烙的伤痕就被掀揭一次,从未能完全愈合。接触他,是一项残忍的试炼,依她里里外外的脆弱状态,能若无其事多久?她不敢下判断,她不信任自己,她必须打一剂预防针,暂时疏远他。

她轻轻说:“你放心,我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可是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好的解释,慢点,维良……请在前面那棵山芙蓉树下停车。”纤指指示前方弯道处。

他依言缓缓煞车,疑惑地看着她。“学校还没到啊?”

“我习惯从树后面那条小径走到学校侧门。”她按开门锁,默思一会道:“不必担心,也别想太多,请给我一段时间和空间,不用太久,你爱的如兰会回来的,和以前一模一样,请多点耐心,毕竟那不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车祸。等待,对于其实不吝惜说爱的你而言,不该是难事,对吗?沈维良。”

她知道那棵树名叫山芙蓉?程如兰不应该清楚?她对于花花草草一向缺乏热情,刚才她却轻而易举地道出树名。此刻她下了车,绕过那棵开满白色硕大花朵的野生植株,隐没于不起眼的山野步道中,走路的姿态轻松自如,毫不勉强;过去,她鲜少选择踏青,健走这一类的休闲活动。因为扰人的飞虫,乱擦细女敕皮肤的长草,不知名的生物,她一概敬谢不敏,现在为何都不介意了?

还有她语重心长的语气,那异样的劝慰口吻,对他使用全名称谓,刻意保持相处的距离,情人间的亲昵几乎消失,”你爱的如兰”?这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能确定,他的如兰是否和她美好的外观一样,从那声车祸里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一置身于林荫拱护的小路上,一切因日照引起的昏沉立即消散,肌肤仿佛吸纳了四面八方的凉气,让她在弹指间恢复成精神奕奕的良好状态。

越来越热爱这片林子了,她凝神倾听各种虫鸣鸟唱,专注带来平静,忘了尚未密合的伤口疼痛;掠擦过小腿的草叶轻轻在抚慰她,使她紧抿的嘴角微绽笑意,并且轻盈地哼起了曲子,一首不曾流行过的冷门曲子;十只手指甚至在隐形的琴键上跳跃起来,一边走路,一边仍能准确无误地弹出每个音符。

弹出每个音符是她醉心的小游戏,让她不再是娇贵的程如兰,而是渐渐被遗忘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姓名难以启齿的人。

弹奏到最高chao,她仰头对着好似在俯看她的树冠呐喊:”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我的名字?”

一阵风骤然拂过,力道足以晃动枝级,一列树冠似在交头接耳,忙不迭响应她,她笑得更欢快了,接着喊:“对,我不叫程如兰,我叫……”

答案在唇齿戛然而止,前主尽头处,有人在等候她,那人踢着小石子,用枯枝挥打着坡旁野草,百无聊赖的样子,应该等候有一阵子了。

两人都发现了彼此,彼此都在怔怔相望,相望间对方扔掉了手上枯枝,走近她,咧开嘴友善地笑了,“老师,你今天忘了戴帽子。””安曦?”她困窘得耳根漫红一片,敛起仿弹的十指,背在身后。“是啊,我忘了戴帽子,出门太急了。”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坚持护送让她乱了方寸。

“今天阳光很强,一点都不像秋天。”她眯着眼仰望碧空如洗,不像听见了她方才忘我的独白。

“对啊,一点都不像秋天。”

“前面没有树荫了。”他指示围墙后通往教室的露天路段。

“唔,没有树荫了。”

“老师不是怕晒吗?”视线回到她脸上。

“对,我怕晒,我元气不足。”她手足无措地漫应着,忽然发现师生两的对谈有如初次约见一时找不到话题的小情侣,立刻噗哧地迸笑出来。

他不是很明白笑点何在,可见她愉快,也跟着眉开眼笑,一只手伸进书包,掏出一把折叠黑伞,往天空撑开,移往她的头顶上方,她错愕的抬起头,伞身十分陈旧,伞尖的圆心四周有两、三个破洞,但不妨碍阻隔大部分的光照,也不妨碍她接受到一份纯真的体贴。

“真是谢谢你啊!可爱的安曦。”她的眼睛又湿热了,赶紧别开脸迈步前进。

被赞美为可爱不会令十八岁的大男生感到飘飘然,但从她嘴里说出是如此不同,他接受到了一分感动。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小动作!而让她感动的这把伞,还是他女乃女乃不厌其烦的塞进他书包以便他有备无患的结果。

跨过塌口,他回身牵系了她的手一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跳快速跳了一下,她没有察觉,傍着他的伞往前走,绕过那颗凤凰树,他突然握住了她手腕,意外的唤她:“老师。”

她不明所以的止步,他已将伞柄撒塞进她手心,“老师,伞傍你,前面人多,我先走了。”

来不及问明,他大踏步疾走,瘦苗的身影交错在一群打扫校园的学生之中,转眼不见了。

几个学生看见了她,敷衍地行个举手礼,彼此交换一样的眼神。

她大约明白了什么,不以为意的笑了。安曦不想两个人并行成为校园焦点,她的话题方歇,不宜再掀涟漪。

“看你平时满不在乎的酷样,没想到也有细心的时候。”她自言自语着,胸口忽然轻松了起来,两个月来这所学校给予的无形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她不再孤独地抵抗所有的质疑目光,有人诚心地接纳了她,即使就那么一个人。

她泰然自若的撑着那把醒目的黑伞,在秋高气爽的天候里,踢行在此起彼落的注目中。

她不叫程如兰,那么她叫什么?

足足有两天,他无法将盘恒在脑袋里的呐喊驱离。如果那天没这么巧让她发现他在等她,他该已听到了答案,而答案会是什么?

苦恼地抓爬着一头刺青短发,筷子上的宫保鸡丁吸引力骤降,他一贯的直肠肚得不到结论,少有的打结了。

桌面多了一个餐盘,对座有人一坐下,向前贴着他耳朵说:“喂,大头说李明惠看见他没在瞪他了,只是还是不回信,可不可以请你在传一下信,最好把她约出来,他说礼拜天再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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