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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游 第11页

作者:萧十一

赵梓樾生性本来激烈,易怒易乐大喜大悲,却因为幼时的遭遇,跟随李去非后拼命压抑自己,装作冷面冷心。此刻思绪繁杂纷乱,失去了控制力,翻江倒海的情感淹得他透不过气……李去非又瞥了他一眼,轻轻拨开他抓住她的手,赵梓樾惶恐地、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李去非背转身,举步走上台阶。

“你既不是我什么人,也没必要再跟着我。”

“罢了。”

“你走吧。”

又是“罢了”!

胸中被揪扯的疼痛更甚,让赵梓樾想嘶吼,想责问李去非,“罢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又怕,怕他得回的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答案。

赵梓樾立在雪地中,眼望李去非拾阶而上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的脸色越发惨白,突然一顿足,青色身影飞跃上对面一幢民居屋顶,兔起雀落间已不见人影。

“什、什么人?!”扫雪的差役瞥眼间看到,“刷”一声拔出腰间钢刀,快步赶到赵梓樾跳上屋顶的房屋前张望。人影不知所踪,脚下却感觉有些凹凸不平,差役低头再看,倒抽一口冷气——青石板上竟被踏出一对深深脚印!

偏他受的惊吓还没完,一口气刚吸进肚里,府衙方向传来的击鼓声又让他情不自禁再发出“咝”一声。

“咚!咚!咚!”

“一声告民,两声告官,三声冤重,青天开眼。”

卯时一刻,鸣冤鼓沉闷的鼓声回荡在嘉靖府衙前,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缓慢合拢,不见阳光。

第七章公堂之上现折扇

三声鼓响过,公堂敞开大门,青天白日照壁闪闪发亮,穿着整齐公服的皂隶排开两列,水火棍把硬邦邦的地面敲得山响。

冯知府一摇三摆地从后衙出来,人未到声先到:“将击鼓人带上来。”

李去非被一把推进公堂。

真是粗鲁。她嗔怪地斜了一眼身后魁梧如熊罴的衙役,及时上前两步,避开他再次伸出的熊掌,抬头望向堂上。

鲍案后坐着身穿官服的冯知府,身后一左一右立了两人,左边的青年仆从打扮,低着头看不清脸,右边是一名中年儒生,眉眼间透着精明。李去非的目光分别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猜到右边那人是冯知府的师爷。至于左边的青衣人……她先是蹙起眉,旋即绽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心道,天幸这人在此,赵梓樾犯的错还能弥补。

衙役上报道:“大人,击鼓人带到。”

冯知府点头,也不看李去非,举手落下,惊堂木响亮地击在公案上,两列皂隶立刻配合地敲打水火棍,齐声沉喝:“威——武——”

这一整套有个名目叫“杀威”。端王朝律例,刑讼是不能已而为之,为免小民因为鸡皮蒜皮的事也去告官,凡原告必先杀其威,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皂隶的沉喝和水火棍的敲击停止后,冯知府觉得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禁咳嗽了一声,忍住揉耳朵的,第一次正眼看向堂下的原告,然后怔了怔。

通常“杀威”过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民会吓得双股战栗当场下跪,就算乡绅巨贾也不免脸色发青,面对着公堂代表的赫赫天威国法,再心志坚定的人都要肃然起敬。

但显然,今天遇到了例外。

堂下立着一名书生,端王朝弘扬文治,秀才与七品官员同级,公堂上免跪。

那书生头戴秀才巾,长发却随意地挽在脑后,想是怕冷得厉害,身上穿了不知几层棉袄,鼓鼓囊囊像个棉团,越发衬着一张脸小得出奇,五官清秀娟好如女子。但你说他怕冷吧,手上居然还执着一柄折扇,还时不时把折扇挥开,故作潇洒地扇一扇。

包令冯知府微怒的是,那书生竟毫无敬意地直视他这位牧守一方的父母官,一张肖似女人的脸上笑容可掬。

那书生微笑着拱了拱手。

“丞相大人门下,闲人李去非拜见冯大人。”

丞相门下?冯知府心里打了个突,怒气烟消云散。

当朝丞相秦辅之,佑康三十二年榜眼,李逢春挂冠而去后钦赐为状元。一年后圣上更力排众异,将他以二十三岁之龄直接擢升至六部九卿之首,成为端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秦辅之也并未辜负圣上的知遇之恩,任丞相六年来,端王朝边关战事不兴,内里政通人和,国运昌隆百姓安居,所以不但圣眷不衰,民间口碑也是一遍赞誉。前朝有句俗语,“丞相门下七品官”,意思是丞相门下的奴仆也能狐假虎威,堪比七品官员。到了本朝,这句俗语被改成,“丞相门下三品官”,一下子升了四级,由此可见秦辅之权势声威之盛,真正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历任丞相无可比肩。

想到这里,冯知府情不自禁地模了模顶上的乌纱帽——一个嘉靖城的知府,也不过区区四品而已。

冯知府正神游物外,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脊背一震,神色又恢复威严,沉声道:“堂下秀才自称是丞相门人,可有凭证?”

“凭证……”李去非蹙起眉头,似有些犹豫。

冯知府心头大松,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若无凭证即是冒充!大胆秀才,胆敢冒充当今丞相门人,该当何罪!”

“威——武——”两排皂隶适时出声吆喝,伴随水火棍“乒乒乓乓”地敲击,把个公堂烘托得煞气逼人,比阎王殿也差不了多少。

李去非当下很应景地开始发抖。

虽然不是吓的。是冷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公堂洞开的大门,穿堂风呼啸来去,像裹着无数小刀子,专往棉袄缝隙处钻,生生地割裂肌肤。

没有人替她挡风,真不习惯。

她缩了缩脖子,又无奈地转回来,向公案前走了两步,道:“大人未免过于心急,小生话还没说完。凭证自然是有的。”

鲍堂上诸般声音嘈杂,她软绵绵带着拖腔的说话冯知府听得不甚清楚,挥手令众人肃静,刚要命她再说一遍,却见她缓缓打开那柄一直不离手的折扇,翻过空白一片的扇面,将另一面正对自己。

扇面上墨迹淋漓,冯知府定睛再看,唬得差点从椅上滚下地来。

那扇面上白纸黑字,题着前朝贺铸的半阙《六州歌头》:“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闻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词句倒没什么,惊就惊在书写词句的字迹清瘦儒雅,起承转合间却暗藏锋锐,正是当朝丞相秦辅之亲笔!

冯知府通过来往公文早就熟识了秦辅之的笔迹,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公文以外的题字。朝中皆言丞相一字难求,多少官员借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之机求他一幅墨宝,统统被他婉拒。谁成想,他竟有为人扇上题词的一天?

冯知府手扶公案缓缓立起身,惊疑不定地审视堂下的李去非。他现在半点不敢怀疑李去非是秦辅之的人,令他疑惑的是,这青年到底是秦辅之的什么人,何以配得上才高性傲的当朝丞相如此恩遇?

身后又是一声轻咳,冯知府下意识要回头,幸得半路上陡然醒悟,猛地又转回头来,额头背心已俱是冷汗。

吃这一吓也有好处,总算把他从见到秦辅之题字的震惊中缓过来。冯知府正襟危坐,第三次拍响惊堂木。

“威——武——”他摆摆手,止住衙役们的再度表演。等到公堂恢复静默,冯知府清了清嗓子,用自己都不习惯的柔声道:“凭一柄扇子就说你是丞相门人,未免儿戏,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本府先不跟你细究。李去非,你敲响鸣冤鼓,是要状告何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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