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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阳光的人 第3页

作者:严沁

我用圆珠笔重重敲在大理石的柜台上,像要把那阵烦躁从笔尖赶走,没有人注意我,柜台那么长,各人都在做各人的事,除了吕纬。

他不再呆呆地望手指,靠近我一些,用审视而不带轻浮的眼光凝视我。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他说,“第一天见到你,我以为能看透你,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看看他--我从不看他,甚至有些讨厌他,讨厌他那油腔滑调,讨厌他那轻浮的笑容,讨厌他那似乎什么都懂的脸。但是,今天他的语气很特别,显得有些诚恳。

“世界上没有谁能一眼看透另一个人!”我不怎么热心地说。

“不,有些女孩很肤浅,你会一眼看透她。”他摇摇头。“你不是,你是那种看来似乎肤浅、幼稚,却又颇有内涵的女孩!”

我开始惊讶,我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吕纬,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讨厌。

“我对你也--几乎看走了眼!”我开始有了笑意。这么无聊,有人聊天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很坏?”他看著我。

“不是坏,是讨厌!”我笑了起来。“大家都刚从大学里出来,没有社会经验一就是说没在人堆里打过滚,我们都好像同学一样,我不以为有坏人!”

“是吗?”他的样子有点特别。“你不以为你周围有坏人,或是以你一个教徒的想法?”

“都不是。”我摇摇头。“只是--不可能有!”

“你很天真。”他想了想。“但是,你有防人之心!”

“自然有,因为我必须在新的、陌生的环境里学习生存,防人之心,只是使自己保持警惕!”我说。

“那么,你以前对我有成见!”他笑著。

“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态度恶劣!”我说,“想想看,你怎么可以问一个陌生女孩的戒指?”

“我是好奇,而且--我有些天真!”他拿过我的笔在桌上轻轻敲著。

“容易引起误会,知道吗?”我好心提醒。

“贝迪,那么告诉我,那是什么戒指?现在我们已不再陌生了吧!”他说。

“没有必须告诉你的理由!”我不愿说。辛和我的事,是我内心最大的秘密。

“当然!”他考虑一下,“女孩子总喜欢神秘!”

“你很了解女孩?”我问。

他没说话,情绪显得有些微的波动。

“我以前有个女朋友,我只能说了解她!”他缓慢地说。

“现在呢?”我问。他竟会告诉我女朋友的事,看来,我以前的确误解他了。

“现在分开了,因为她做了空中小姐!”他有点黯然。

“这--并不是理由啊!”我小声叫。做空中小姐不是被选为王妃,为什么会分开?

“这个--其实是我不好!”他说。

“我不懂,吕纬!”我摇摇头。

“以前,她很喜欢我,但是我--嫌她环境不好,她只有一个母亲,替人洗衣服。”他带著冷漠的神色说,“老实说,我有点看不起她,虽然我也喜欢她!”

“这的确是你的错。”我天真地说,“喜欢的是她个人,又不是喜欢她的母亲。”

“她是天主教的,一向跟修女免费学钢琴,她志向很高,高中毕业时,不知修女用什么方法,把她送到日本去学音乐,去年,她回来了,我们也曾见面。但是,情形已经完全不同,尤其她做了空中小姐之后!”他又说。

“你有自卑感,也有点内疚,是吗?”我得意地说。

“也许吧!”他说。

“那么--你们内心的感情呢?”我问。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默默走开了。

我心里感到不安,提起令他难过的事;也很抱歉,我以前不是一直怀疑他对我有什么企图吗,真是小人之心了!其实,世界上并不是有那么多坏人,少数人做了点错事,报上就肆意渲染,好人好事那么多,就很少见登报的!

我想去安慰他一下或劝几句什么话,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站著不动。

“哈哆!”一个声音惊动了我。

是淡季中的稀有游客,我立刻露出职业笑容,登记他的护照,告诉他房间的价钱,然后,拿一把钥匙给他。

我低著头,把客人的姓名和房号登记在一张账卡上,再把账卡按手续交给左边的出纳,回到高脚椅时,那客人竟还没离开。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不。”那个秃了头的胖子,用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中国女孩!”

“谢谢!”我再笑笑,纯职业性的。

那秃头满意地走了。老实说,最初,我曾为这些恭维、赞美私下窃喜。久了,我发觉这些话只是“口头语”,我不但不再喜欢,反而有“受骗”的感觉。那秃子土头土脑的,想不到他也会来这一套,美国人到底是美国人!

我不再想这件事,又有几个客人来拿钥匙和问一些事情,糊里糊涂地,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在地下室员工餐厅里吃完午餐,回到柜台时,竟意外地忙起来。一个由日本来的旅行团来了,我独自忙得不亦乐乎--吕纬去吃饭,我们轮流的。最后,李妮总算有良心,在我几乎把脚都搬上柜台的时候,她出来帮忙了。

整整一个钟头,我登记护照,写新账卡,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写完一本,另一本护照又推过来。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所有的东洋佬,正预备松一口气,发觉一个庞大的身影,在面前晃著。

“嗨,赖特先生!”我微笑著用英文招呼。这是服务礼貌,同时,因为他早上来时特别空,加上他奇怪的外形和古怪的美国南方土音,使我记得他的名字。

“啊!小姐,”他惊喜地望著我。“你记得我名字,真好,小姐--怎么称呼?”

“贝迪!”我简单地说。其实,我胸前挂有名牌。

“哦!贝迪,美丽的名字!”他喃喃地说,突然又提高声音,“我今晚可以请你共进晚餐吗?”

我呆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代表美国人,那么美国人未免太鲁莽了。

“不,不行!”我窘迫地说,“我还要工作!”

这秃子并没有气馁的样子,我发觉左边的出纳、右边的陈柏光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吕纬,都在注视我。

“那么,下班后呢?我能等!”他再说。我从没有过这么难堪的时候,众目睽睽下,竟有态度这样恶劣的半百老头来纠缠,他们会把我怎么看?我该怎么办?我记得服务条例中写著:客人是不能得罪的,天!我该怎么办?

“很抱歉,我--今天没空!”呆了半天,我终于说。

“啊!不要紧,不要紧。”他接连地说,“我有很多时间,我会在台湾住很久!”

我觉得全身发冷,手脚都抖起来,这秃子,他要做什么?很多时间,他以为我真会理他?

我脸上显出冷漠的神色--不敢板脸,坐下来。秃子还不走,我真想拿个木棍一下子打碎他那难看的秃头。

“贝迪,让我告诉你。”他涎著脸傻笑,“我在德克萨斯州有个大牧场,有几千头牛,还有十几个油井。我的银行股票,是股东中第二位,我在棕榈泉和迈阿密都有别墅,在纽约有一间观光酒店,比你们这儿还大,还有,在华尔街有一间公司,由我弟弟替我主持--”

我实在无法忍耐了,他说这些做什么,我会希罕?他以为我贝迪是什么人?这种有钱的半百老头,儿子恐怕都比我大,还不自量地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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