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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云上,云上 第14页

作者:严沁

戏院顶灯亮起来,他们也随着观众站起来,随着人潮走出去,小曼除了还能感觉到康柏跟在背后之外,他们之间简直没有任何联系了——大概就结束了吧!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深浓的暮色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虽然如此,仍可看见康柏的神色难看,他板着漂亮的脸,一个劲儿跟自己生闷气。

他闷声不响地在戏院后门拿了脚踏车,径自推着往前走,不说送小曼回家,也没有把脚踏车交还她的意思。小曼也不出声地跟在一边,他们这也——算是冷战吧!

沿着总府街边下走,华兴东街益德里的云公馆就在前面不远处,再走下去,她就到家了。她默默地想,到家之际,就是他们分手之时吧!

“问你一个问题,只说一遍,”他突然开口,低沉带磁性的声音仍带着稚气的赌气味道。“你要回家,或是——陪我去吃晚饭!”“你可曾邀请过?”她回答得很好,不伤自尊,又不再激怒他。

“难道要我下请帖?”他脸上又有了笑容。

“至少——该正式些!”她也笑了。心中的懊恼一下子飘得好远,好远。

“云小曼小姐,我能有这荣幸,请你去吃一餐便饭?”他说得像念台词。

“如果我说不呢?”她开玩笑,声音开朗多了。

“那么——我捉你去!”他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再挣扎,心中一下子充实了,再拒绝、再矜持,岂非和自己过不去吗?

“刚才——为什么不出声?”她仰望着他。那文静秀逸和刚才的妩媚给人有不同的感受。

“我在发自己脾气!‘”他说。

“为什么?”她咬着唇。他该生她的气,为什么要发自己脾气?

“对着你我简直蠢得连话都不会说,我得罪了你,不是吗?”他说得很真诚。

“也不算什么得罪,”她高兴一点,他似乎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小气呢!“我以为—叫尔想到金安慈家打网球!”他惊讶得站住了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天地良心,我完全没想到她!”他举手作发誓状。“我也不会再去她家的了!”

“别这么紧张,”她满意地笑了,“她刚才邀请过,不去岂不太小气?”“小气总比你误会好!”他说得直率。“和我们—起去!”

“我去看她脸色吗?”小曼摇头。

“不会。”他揉揉鼻尖——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她是很有风度的!不仅有风度,而且很洋派,”小曼说,“她打网球,她骑马,她游泳,她做很多男孩子做的事!”

“你呢?”他似乎完全不注意安慈的事。

“我是又土又保守的云小曼!”她说。

他对她挤挤眼,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我情愿选择又土又傻的,我受不了洋派!”他说。

“谁信?你天天跟洋人为伍!”她笑着露出细致小巧的牙齿。

“你们十四航空队只有你和‘密司特’两个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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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请求调回成都了,你不知道?”他半真半假地。

“真话?”她眉毛一扬。

“发誓!”他指指天。“没有一刻比我现在更向往留在成都了!”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喜欢暂且放在心底吧!

“姐夫说在这儿比在十四航空队危险,”她正色说,“这儿出任务跟你们那边不同!”我不在乎,“他耸耸肩。‘生命有定数,危险也值得,何况——谁能保证我在昆明出任务没意外?也许我这次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别说,别这么说!”小曼变了脸,急切地阻止他。“我怕听这种不吉祥的话!”“我不在乎,我是百无禁忌,”他坦然地摊开双手。“出任务阵亡,是报效国家,死得壮烈,死得有价值,如果幸运的不死,我就要追寻我向往的一切!’”向往的一切?“她含蓄地问。

“爱情,快乐,金钱,权势!”他说。

她低下头,又走几步才慢慢说:康柏,你追寻的目标和我不同!‘“你追寻什么?”他立刻问。

她考虑半晌,才认真地说:“我本身并不想追寻什么,我只想——我能不能在这国难的时候,为国家出点力!”

他显得好意外,好意外。云小曼,成都市第一流的千金小姐,她想为国家出点力

“我不明白!”他的神色也严肃多了。

“我心里常常有一股冲动,一个愿望有时像火烧我,有时像针刺我,每一次听见学校里那些流亡同学唱歌,我就难受,我就忍不住——想破墙而出。他们原有温暖的家,慈爱的父母,亲爱的手足,是谁使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和他们比,我觉得自己太幸福,幸福得近乎——可恨,可耻,我像生活在一朵软绵绵的云上,舒适、安逸却绝不踏实。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不是受苦难的中国人,我好像被隔开来似的。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我喜欢忠实些地站在泥土上,我喜欢去感觉真实的生活,和所有受苦难的同胞一样去体验,去挣扎,去奋斗,我一直想参加这时代,这战争的行列,甚至受痛苦和折磨,只是——我还找不到机会!”她说得好郑重,秀气的脸上闪动着一抹令人心折的刚强。

“小曼,”他扶住了她的肩。“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得多,你——真的很好!”

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但脸上那真诚却足以动人,此刻,他不再像那吊儿郎当的公子,不再像那在情场、在女孩子堆中打滚的浪子,他看来像一个正直勇敢的军人——不,战土!他是战士!

“不是我好,”她脸红了,怎么说出这一番话呢那是她心中从未对任何人——包括姐姐和家贞透露过的秘密,她竟对陌生的、才见过两次面的他说了!“我相信只要有一丝人性的中国人都会这么想!”

“我没听过任何女孩子说过这样的话!”他正色。“何况你是这般富有,几乎所有富家子女的心都被富裕的生活腐蚀,他们只求安逸,只要舒适,他们庆幸能在这战乱时代仍活在云上,仍是人上人的生活着,他们不会想到战争、国家和他们有关——只有你是特别的,小曼,你特别得那么可敬,可爱!”

“哎——”她的脸更红。“不谈这个,我在想—一炫耀或表现什么,我——或者不该说的!”

“你该说,你使我更深一层了解你!”他凝视着她,脸上的真诚闪耀得那么动人。“你的外在和内在一样美,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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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她嫣然一笑,“再说就肉麻了!”

“可——可以帮你吗”他突然问。

“帮我”她意外而惊喜。“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哎!如果可能,我当然希望你能帮我!”

“一言为定!”他握住她手的手掌用力收紧,更收紧,他心中是真激动,真兴奋。

小曼站定了,望着他笑得好神秘。她只是笑,却是什么都不说。

“你笑什么小曼!‘他忍不住问。

“我到家了!”她指指云公馆的大门。门边两座雄伟的石狮子在灯光下显得好生动。

“到家了”他很感意外而觉得好笑。“我一点也不觉得!”

“我们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她考虑着说,“或者——就在我家吃饭”

“似乎过了时间!”他看看表,那是他去印度接飞机时买的“浪琴”,是稀有的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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