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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风里百合 第15页

作者:严沁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的会议结束了,所有的事都有了个定案。教会方面要做的,蕙心公司该做的都已写得清清楚楚,气氛十分融洽,蕙心走出会议室时,着着实实松了一口气。

她在想,下次无论如何再也不单独做这种事了,她该找个同事一起来,或者派遣别人来,她自己——免了。

正预备离开,长廊上快步走来一个人,是个穿着黑长裤、白樽领黑衬衫的神父,看他匆匆忙忙的样子,蕙心以为是刚才的会议有遗漏,科礼士神父派来找他的人。她站在那儿不动,等他来到面前。

她一直保持着浅浅有礼貌的微笑,毕竟面对的是神父。但是——但是——她以为她看错了,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她脸上的笑容僵在那儿,整个人如掏空般地麻木,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连拿着文件的手也不听指挥地颤抖着。

怎么——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他不是该在罗马教廷工作吗?他不是——不是才有信回来?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在她的面前?

蕙心想过千百次再见他的情景,却没想过真能有一天再见到他,尤其是在香港。急促的呼吸变成一股酸意冒上来,她怕自己就要流泪了,她竟——又见到了斯年,真真实实的是他,斯年。

“蕙心?”是斯年,他的声音一如往昔,只是更多了抹自信与无比的平静。他也喜悦,真的,听得出喜悦。“你怎么会来这儿?”

泪水被他平静的声音打住,她吸了口气,她知道,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放弃掩饰。

“我来——开会,代表公司。”她的声音颤抖,不稳定却兴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调回来工作已一个月了。”他的微笑、声音都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因为他是斯年。“主教认为我比较熟悉香港的环境,比较适合。”

蕙心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最好。心中灵光一闪,文珠的欲言又止,费烈的特别眼神,家瑞特地到她的办公室,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他们都知道斯年已经回来了,是吧?他们都知道,惟独她——

“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心中千万种情绪翻搅着,脸上只能苦笑。

“我见过费烈。”他坦率地。

“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她凝视着他。她终于又见着他了,但——又如何?尽避心中感受依然那么强烈,爱意依然那样深浓,但又能如何?

“我会通知你,只是想先安顿下来。”他说。那种平淡、那种生疏、那种遥远都令她受不了,虽

然他已是神父,难道他真能忘了以往那刻骨铭心的一段?

“你在这儿工作?”她问。受不了也没法子,所有的事会弄成这样,她得负大部分的责任,她知道这是惩罚。

“不,我在九龙工作,”他摇摇头,“玫瑰堂,知道吗?漆咸道那一间。”

“我知道。”她机械地点头。“也住在里面?”

“是,教堂后面有宿舍,方便一点。”他说。

蕙心的心在痛,这是最讲究生活享受、生活情趣的斯年所说的话吗?为了方便一点而住宿舍——或者这只是有着斯年的外貌的另一个人吧?

“我——很高兴终于又见到你。”她垂下头,眼泪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也是。”斯年的声音平静如恒,她的眼泪也不能影响他丝毫——她是不能影响他的,否则六年前早就从比利时把他带回来了。她该知道自己已对他失去了影响力。

“我——回去了。”她勉强说。

她找不出话来说,看来斯年也无意对她说些什么,不回去难道在这儿站一辈子吗?即使她站一辈子,斯年会回头吗?可能吗?

“好。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他说。这话普通得像对任何人说的一样。

“会吗?”她摹然抬头。“我能来——看你?”

斯年淡淡地笑一笑。

“神父也可以有朋友的。”他说。

蕙心咬着唇,心如刀割,她怎能忍受斯年的平淡?他怎能把她当成普通朋友?不,不,若是这样,她宁愿不见到他,宁愿只是思念,只是期望,她受不了他这平淡的态度。

“再见。”她低着头,冲出了明爱中心。

她听见斯年说再见,但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斯年那种微笑却又遥远的神情,她宁愿死——她恍恍豫地拦了车,恍恍溜溜回到公司,恍溜地看见接待小姐的诧异神情,也恍馆看见秘书的惊讶,但——她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不见斯年,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她真有万念俱灰之感。

整个下午,精神一直在恍豫中,下班的时候,她听见文珠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文珠?你来了?”她问。

“来了起码一小时了,看着你起码四十分钟,”文珠微微笑着,“你在做什么?对我视而不见?”

蕙心愣愣地望着文珠,一个下午,她的脸色都苍白得可怕。

“文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这——我以为知道与不知道都差不多,何必扰你的情绪?而且——你就要去纽约受训。”文珠道。

“但是我——”蕙心苦涩地笑,“我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见到他,真像风驰电掣般。”

“谁知道有这么巧的事?你是基督徒,怎么可能跑去天主教中心呢?”文珠打趣地。“大概是天意吧?居然让你们碰到!”

“他要你们别说,是吗?”蕙心问。

“不,他只问候你,”文珠轻叹,“他变了很多,是吗?我不喜欢现在傅神父,他那个永远保持的微笑真让人受不了,没有喜怒哀乐。”

是的,斯年那微笑像副面具,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命的,的确令人受不了。

“你——为什么来?”蕙心突然想起,文珠不该知道她见了斯年,不是吗?

“斯年给我电话,叫我来看看你。”文珠坦然说。

“他——叫你来?”蕙心皱眉。难道在他那微笑面具之后,还有关心?

“当然,否则我怎么知道?”文珠摊开双手。“他说看你离开的样子,很不放心。”

“他是这么说的?很不放心?”蕙心睁大了眼睛,心中又燃起了莫名的希望。

“是。”文珠点点头,又摇摇头。“蕙心,你不会傻得还对他抱着希望吧?”

“我不以为有什么希望。”蕙心说。

“那就对了,”文珠笑,“我来了这么久,你一直心神恍馏,我还真吓了一跳。”

“我只是突然见到他,没有心理准备而已。”蕙心说。

“我了解。”文珠说。

“现在下班了,完全没事,走吧!”蕙心站起来。

“送我回家吧!”文珠说。

“家瑞呢?”蕙心问。

“他有酒会,要七点钟才回去。”文珠打趣。“你要知道,我一接到斯年的电话,连爬带滚就赶来了。”

“怕我出意外?”蕙心笑笑。老朋友的关怀的确令人感到温暖。

“假得了?”文珠望看她。“你这种对感情这么固执的人,我怕你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不会,我很理智。”蕙心摇头。

“你的理智,是在还没见到斯年之前。”文珠说。

“今天我这么失魂落魄,没资格跟你辩,对吗?”蕙心说,“但,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不必证明,”文珠连连摇头,“你的证明——我伯又是惊天动地的。”

“还是不改乱用成语的毛病。”蕙心说。

“喂!我看你在李柏奕和任哲之两人中选一个好了!”文珠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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