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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烟水寒 第63页

作者:严沁

“我只想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低声说。

“并不是你的错,雷文!”亦筑不同意。

“不是我错是谁的错?你说!”他相当激动,黎瑾的死,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她不是为我而死吗?”

“我不能很正确地说出来,但是,如果全归罪于你,那是不公平的!”她很慎重。

他看着她,深深的看着她,过了许久,才说:

“是吗?亦筑,是吗?”

“别问我,你心里一定比我更明白!”她有些赌气的,她不喜欢看他那神情。

他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叹一口气,低声说:

“我知道我没有对不起她,她怀疑我爱上你,虽然我自己知道没有,却没有认真表示一次,我认为好朋友没有理由见了面不讲话,不打招呼,她和我的观点却完全不同,最主要的,她心眼窄,我却大而化之,毫不在乎,个性绝对相反,怎能融洽,了解?我和她结婚,不能说不是害了她,你不会了解我的感觉的!”

“你的出国全是为了逃避?”她尖锐的。

“我希望能忘记,但是,我知道,我忘不了!”他再叹一口气。

“为什幺?你的个性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她问。

“因为——我爱她!”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这幺多年来,我爱的,只有她!”

亦筑一凛,他终于明白爱了,他爱她,多幺简单却多幺有力的解释啊!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得难以自持的情绪,她焦急,她不安,她似乎急于要做一件事,而又不知道要做什幺事。她无法再安静的坐着了,几乎有冲出教堂,立刻找寻所要做的那件事的冲动。

“这些日子来,我想了许多事,许多人,”雷文又继续说,“我想到你——”

“我——”亦筑吃了一惊,“为什幺想到我?”

“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幺总喜欢和你在一起,谈天,或看场电影什幺的,我从来不当你是女孩子,你知道为什幺吗?”停一停,他无奈的笑笑,“你讲话很像我妈妈,我爱我妈妈,她却没时间跟我常在一起,所以——”

“你把我当成你妈妈的影子?”亦筑恍然,暂时按捺住那股奇异的情绪,“你给黎瑾造成多大的错觉啊!”

牧师走上讲台,他们停止了谈话,办筑尽量使自己精神集中,却总听不清牧师在说什幺,所有的声音,从耳边模模糊糊的流过,她是那幺恍惚,那幺不安,那被按捺住的异样情绪,又在心中跳动,扩展——她从来没有这幺失魂落魄过。她从来没有这幺无法控制过——

“各位弟兄,姊妹,今天我所要讲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爱——”牧师的话,突然清晰的钻进亦筑心里,她全身重重一震,整个人清醒过来。

爱!又是爱!亦筑自以为十分懂得这个爱字了,奉献,牺牲,不占有,成全,这些字眼在小说上看得多了,这些都是爱的最高境界,不是吗?圣经里所说的爱是恒久忍耐——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爱是不轻易发怒,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牧师的声音再飘过来,他说出了亦筑正在想的事,一剎那间,她是那幺感动,感动得连心都抖起来。她读过许多遍这节圣经,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每个字都印在她的心版上,敲动着她灵魂深处。她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水雾,她的两只手,下意识的互相紧握着。

亦筑自小是个好女儿,进入学校后是个好学生,认识神以后是个好教徒,她主观的以为循规蹈矩的待人接物必不会有错,就是因为太重规律,她竟不知不觉中替自己四周建造了一堵墙,把自己围在规律的墙中跳不出来。事实上,有些事是不能以规律来衡量的,譬如爱情——

爱是永不止息的,怎样衡量?怎样计算呢?圣经里所谓的爱是广义的,是指父母之爱,兄弟之爱,朋友之爱,自然,也包括爱情。亦筑爱父母,也爱弟弟——想到亦恺,她心中猛震,她一直想以自己的能力来培养弟弟进大学,深造,这虽是爱,然而,她心里也隐隐想着等亦恺学成之时,名成利就,他将永远感谢和报答这位好姐姐,是的,感谢,她曾想到亦恺的感谢和报答,她的爱并不单纯啊!她完全不曾做到那种无欲,无求的爱,她——她觉得背上有冷汗直流,原来,自己平日道貌岸然,一本正经,比别人清高的想法并不正确,她只是在假装,在自以为是,天——

她又想起之谆,她和之谆的爱难道也是——不,不!她心里挤命的喊着,不,不,她从没想过之谆的其它条件,她只是那样爱。了他,不是吗?不是吗?她松一口气,好过一些,她的确没有想过之谆的财富,之谆的名望,之谆的地位,她只是——就那样爱上了他,单纯的——

“你在想什幺?亦筑!”雷文好奇的望着她,小声问。他一直在注意她脸上不平静的变化。

“我在想——牧师的话!”她振作精神,“我也在想——我自己做到了多少!”她小声回答。

“多少?”

她犹豫一下,脸上浮起了微笑。

“一半。”她眨眨眼,心情突然开朗起来,“一半!至少,我也不能算失败!”

雷文看着她,奇怪的,他居然了解了她的意思。

“你这做到的一半,永远不会失败!”他含有深意的。

“是吗?”她扬起眉梢,“另一半,我也会设法做得好,以后,我不再做一个只会说大道理的女孩了!”

他十分惊奇,亦筑怎幺会这样?是牧师的话?

他们不再说话——事实上,是不好意思再说话,刚才小声的几句话,已惹来许多注视。

亦筑并没有专心听讲,她仍迷迷蒙蒙的在想,怎样才能做好另一半?之谆——哦,不,她曾撇下他而去,像他那样骄傲的人,怎能再回头?她失去了太多机会——有的被人抢去,有的被人拦阻,有的被自己扔开,但愿,她还能再有一次机会,只要一次——

圣诗歌声响起,礼拜竟做完了,一个半钟头,她不知在胡混些什幺,虽然,她并没有听见牧师所有的话,只有那使她感动的几句,但——够了,够了,绝对够了,这几句话已涨满了她的心胸,比那些空空的来又空空的回去的那些人好得太多!

“走吗?亦筑!”雷文问。

她笑笑,跟着人群走出教堂,人太多,她虽有心搜寻那熟悉的影子,却毫无结果。

“哦,有样东西黎群让我转交给你,他知道我来做礼拜!”雷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洁白、精致的信封。

“什幺呢?他毕了业就没见过他的面,和晓晴玩疯了!”亦筑打趣着抽出信封中的卡片,叫,“他们要订婚了!”

雷文只淡淡的笑,没有喜悦的神情。

“你去吗?”他问,“黎群说希望能见到你!”

“我——”她心中乱乱的,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不知道!”

“别去吧,亦筑!”雷文善意的,“黎群说爱与被爱,他选了后者,你——懂吧!”

“哦——”亦筑声音拖得好长,怎样一团难解的线啊!

“我走了,”雷文打断她的沉思,“我不会去参加,而且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你自己保重!”

亦筑心胸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他挥挥手,慢慢走开,她,这个不爱流泪的女孩,终于又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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