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月兑,她说得对,她是不适合这个世界的!”黎群望着潭水,他的眼睛和潭水一样深。经过短短的时间,他已使自己冷静下来。
亦筑不说话,忽然看见纸片的反面还有字。
“反面还有字,你看见了吗?”
黎群翻过纸片,潦乱的写着。
“我失败得太多,我几乎从没胜利过,上帝似乎要我输给每一个人,现在,最后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能力来得胜,唯一的一次得胜!”
黎群的手开始发抖,他捏不住纸片,亦筑替他接过来。
“她把死亡,认做自己的胜利,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她竟好胜至此?”他不稳定地说。
“雷文——”亦筑忽然想起来,转身—看,雷文像幽灵般的倚在吊桥边,那碧绿色的潭水,似乎带走了他的一切,只留给他无尽悔恨,他在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他的思想在云端飘,在空气中飞,他似乎看见黎瑾在他面前,又似乎在很远的勉方,她在对他笑,在对他招手,他想过去,中间却有那幺大的鸿沟,他急得全身都是汗,他恨不得自己能跳过去——黎瑾似乎要走了,她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消失了,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瑾,等我,小瑾——”
“雷文,清醒一点!”黎群和亦筑同时抓住了他。
他—震,发觉自己在一种多幺危险的情况下,他上身朝前弯,几乎有一大半露在栏杆外,若不是被他们抓住,他可能立刻就会掉下去,他吸一口冷气,脸色苍白。
“我看见小瑾,她对我笑,她向我招手,她一点也不怪我——”他胡乱地说。
黎群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同情,他本来并不喜欢雷文。但雷文的真诚、纯情感动了他。
“派出所的警察已在指挥打捞,你——休息一下吧!”黎群拍拍雷文,转开脸,亦筑发现一颗泪珠在他眼角闪动,他是个冷漠的男孩,却不是说冷漠的人就没有感情,只是他用另—种方式表达而已,到底,死去的是他妹妹。
雷文真的沉默休息起来,黎瑾的死,似乎建立了他和黎群间的感情,这是天意吗?
一部平治三OO停在吊桥下,之谆首先赶了来,他脸上的神色,似乎还不相信已发生的事。他大步走过来,不看亦筑,只对着黎群。
“到底怎幺回事?小瑾呢?”他大声的问,亦筑从来没看过他这种神色,缩在一边不响。
黎群沉默的指指吊桥下,一大群打捞的船,还有不少的警察,之谆脸色大变,摇摇欲坠,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她——跳下去了,是吗?”之谆吸一口气。
黎群点点头,之谆又大声问:
“难道她身边没有人?为什幺不阻止她?”他看着呆怔的雷文,又看亦筑,神色十分严厉。
“没有人在她身边,她要来,我们拦不住!”亦筑鼓起勇气,之谆的眼光使她退缩。
“你们?谁?雷文和你?”之谆怀疑的瞪着她,“拦不住就让她死?你们为什幺在一起?”
“我——”亦筑退后—步,在之谆面前,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为什幺和雷文在一起。
“你们怎样?说啊!”之谆额头暴出青筋。
亦筑心中大大震动,之谆怎幺能如此对她?就算以前的一切全是谎言、欺骗,至少,现在也应该装得像些,他以为她是怎样的女孩?她倔强的抬起头来,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们怎样呢?像你跟——田心?”
话一出口,她知道说错了,错得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这个时候,她怎能说这样的话?又怎能提到田心?怎幺回事?她依然那幺妒忌吗?
之谆呆了,亦筑在说什幺?他的心收缩成一团,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起来,他再也无法问下去。
“是这样的,”沉默呆怔的雷文突然开口,“一切错误都在我,不关任何人的事,”他舐舐嘴唇,这件事似乎很难说得清楚,“早上她——小瑾和我闹别扭,妈妈让我替她办点事,小瑾不许,后来——她打了我,又骂了妈妈,我负气出来,在教堂门口碰见亦筑,我——求亦筑陪陪我,我实在太烦,太苦闷,但是小瑾追来,不听任何解释——她威胁我不许跟踪她,隔了五分钟,我们追出来,但是——太晚了!”雷文的声音空洞得像在作梦。
大家都没说话,要说什幺才好呢?围在四周的人都那幺安静,只有吊桥下打捞的人声。
“错都在我,我和她结婚等于害了她,你们——不会了解我这三个月来的感受,我——像被关在一个塔顶上,连转动的自由都没有,”雷文激动起来,“小瑾已经死了,绝不是我说她的坏话,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不满意我的家,憎恨我母亲,更认定我和亦筑之间有事,这——她的一切我都能忍受,但对我的母亲——”他说不下去,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你们没有人会了解我——没有人——”
之谆用力的握住了雷文的双肩,他显得比雷文更激动,埋藏在心里二十年的话,被另一个人说出来,他的感觉是什幺?除了激动,还有那幺多感谢。
“我了解你,孩子,我完全了解你!”之谆发颤地说。
雷文惊讶极了,之谆说了解他?怎能了解呢?若不是亲身经历,怎能了解这痛苦?
“你的感受,就是我二十年前的感受!”之谆叹息着说,“小瑾是爱你的,而且爱得太深,太强烈,她想完全占有你,控制你,但是——婚姻并不完全是占有和控制,还有许多其它更重要的条件,是吗?”
雷文的母亲气喘喘的赶了来,她不曾开口问,各人的脸色,雷文的眼泪,她已明白一切,她抓住桥边的栏杆,以支持自己的身体,可怜,这个善良的妇人,她已为眼前的事实所吓呆。
“我早知道会有这种事的,”之谆喃喃的,“小瑾太像她母亲,好强,好胜,任性,自傲,猜忌,倔强,什幺人能跟她好好相处呢?”
大家都僵立在吊桥上,山风,缓缓的吹着,却吹不散天上越来越厚的乌云,更吹不开人们心中的结。早该落下来的雨又飘下来几滴,敲在人们沉重的心里。
“快下雨了,爸,回黎园去等吧!”黎群惊觉的。
之谆摇摇头,大家都没有走的意思,他们坚持着继续等下去,虽然这坚持并不十分理智。
一个穿潜水衣的救生员从水底冒上来,对船上的警察不知道讲了什幺,警察拿起扩音器,对桥上的人叫:
“已经找到了,就可以捞上来!”
吊桥上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些已经开始奔向堤边,预备看捞起来的尸体。亦筑心里忽然觉得一阵下意识的惊悸,她不是胆小的女孩,竟会不敢看好朋友的尸体?不——她不是怕,她忽然觉得,黎瑾的死,她也难辞其咎!
看来,黎瑾这最后一招是胜了,她终于是胜利的离开这个世界,她该瞑目的!
雷文扶着母亲往堤边去,大家不约而同的跟着走,沉重的步子,沉重的心情,阴翳的天气下,脸色都是那幺难看。黎群走在最前,之谆第二,亦筑跟在最后,看着之谆的背影,她几乎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罢到堤边,黎瑾的尸体己顺利捞上来,救生员把她平放在鹅卵石的岸边,她紧闭着跟,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眉宇之间似乎仍有一丝悲伤,其它的,她竟像平日一样安详,像睡着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