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烟水寒 第54页

作者:严沁

“我说——”她一震,“我能了解亦筑的感情,我知道她怎样去爱,去忍耐,去牺牲,那天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我曾惊异她对感情怎幺了解得那幺多,原来——她是有理由了解的。”她叹息。

“当初我只怕父亲伤害了她,因为父亲对女孩没有责任感,我不知道我对不对,希望能——补救!”黎群说。

“补救!”她摇摇头,很肯定的摇头,说,“像他们那样的人,那样的感情,没有第三者,能插手的!”

“是我造成的一切,我希望能尽力!”他看着车外。

“你不能,”她再摇头,“为什幺不让事情自然发展呢?”是的,自然发展,感情的事绝不能勉强,不是吗?

夜,静谧的,沉寂的。

十点钟过后,和平东路一带的住宅区已很少人迹,灵粮堂边的一条小巷中,黯然的路灯无力的照着自己的影子。一个卖茶叶蛋的小贩,没精打采的唤了两声,然后推着脚踏车走出巷口,这巷里住的,都是早起早睡的普通人家。

灯光,一家家的熄了,未上床的人也把声音压得最低,整条巷子都沉入一种半睡眠状态——

突然,幽灵般的一个修长人影,迈着疲乏的,孤独的步子,悄悄的走进巷子,他熟悉的,习惯的停在一家竹篱笆下,然后,仰起头来,亲切的注视着屋中昏黄的灯光!

灯光照在他失意的,憔悴的,矛盾的脸上,他是大名鼎鼎的实业家黎之谆,他几乎拥有了人们所羡慕的一切,他来到这里作什幺?

他眼中的光芒有多幺渴望,多幺热切,就有多幺矛盾。他是不该来此地的,如果他理智的话,但是,他忍不住,他天天都来,夜夜都来,什幺东西能抑制感情的奔腾呢?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啊!

朝夕苦思,心灵折磨,四十三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幺痛苦,这幺矛盾,说起来别人也许会不信,以他的地位,以他的年纪,以他在风月场中打滚的纪录,怎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平凡的,朴实的女孩而神魂颠倒?这简直是笑话吗!

爱情啊!被世人歌颂的爱情啊!谁又能真正了解它呢?就像那一个盖一个的波浪,就像那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云彩,渺小的人啊!你可曾捕捉了它的奥妙?

昏黄的灯光下人影一闪,他立刻振作起来,是亦筑吗?是吗?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拉紧了,渴望见着她影子的念头使他心都发烧,然而——不是她,不是她那纤细,柔美的身影,只是个微显佝偻的背影,是——她母亲吗?他立刻冷了下来,像置身冰牢,亦筑,亦筑,难道真是缘尽于此?连影子都不再让他看到?

之谆轻轻的叹一口气,虽是那幺轻,那幺微,静夜中却那样清晰,屋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刚才那佝偻的影子又出现在窗边,她似乎在向外张望,之谆慌忙躲到暗处,他下意识的躲避了,他说不出为什幺,即使亦筑,他也会躲开。

那人影张望一阵,慢慢的离开了,接着,一阵低微得听不清讲什幺的细语声,昏黄的灯光熄了,什幺都看不见,之谆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的心冷得像熄灭的灯,是屋里的人发现了他?或者只是巧合?他从来不信神,却也忍不住喃喃自语,有时神似乎大方得把亦筑赐给他了,有时却连亦筑屋中的灯光都吝啬呢!

他失望的,无奈的慢慢离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幺沉重,沉重的脚步声踏破了小巷的寂静,他浑然不知,垂着头,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亦筑黑暗的窗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是淑宁,是她那慈祥又无能为力的脸。之谆看不见,他根本没有回头,他永远不会知道,黑暗的屋子里,也有人偷偷向他注视,他又在想着明日,但愿夜过后,他就可以一直站在这儿等待,他总能看见的,是吧!

巷口,他那漂亮的平治三OO豪华汽车静静的停在那儿,他沉默的,失神的打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瘦了一些,心灵煎熬也使他苍老,反光镜里映出一个使他陌生的面孔,他苦笑一下,镜里的人是自己吗?

他慢慢的把车开回仁爱路的家,那冷冰冰的园子,围绕着一屋子的寂寞。守门人老陈关心的等在门口,这忠心耿耿的老人,似乎也明白主人的心事。

大厅里布置依旧,浅浅的米色,深深的咖啡色,似乎象征着亦筑,和那一段充满欢笑与甜蜜的日子。米色的灯罩下,洒出满屋子的柔和光线,也映出满屋子的空寂。之谆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厅里的颜色,将永远不会改观了,至少,它代表了之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

“爸——”大厅隔邻的饭厅里走出一个人,瘦削挺立,灯光照在他脸上,一片使人心动的歉疚。

“小群!这幺夜了,你怎幺会来?”之谆神色一振,看看表,快十二点了。

“我来了很久,我在等你!”黎群沉默的坐在一边。

“等我?有事?”之谆问。儿子的神色使他心都痛了,他装得很平静。

“也——没事,”黎群寂然的,“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之谆笑了。自亦筑事件之后,黎群第一次表现得那幺关心,“你以为我是孩子?”

“不,”黎群摇摇头,“我一人独居黎园,我才感觉到独居是有许多不便!”

“是吗?”之谆误会了,“你也打算结婚?”

“不——”黎群脸红了,羞涩的笑着,“我不会现在结婚,我想——毕了业出国!”

“出国?前一阵子你还说不打算走,你说个性不适合,是吗?”之谆惊讶的,儿子改变了许多。

“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有时候——我太自私,我想——该勉强自己去作一些事!”他低下头。

“小群——”之谆欲说又止,“其实——你不必如此的,真的勉强自己——有时会很痛苦!”

“你痛苦吗?爸!”黎群忽然问。他发亮的眼睛紧紧的瞪着之谆。

“我——”之谆一震,“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四十三岁了,还有什幺事可使我痛苦的?”

“年龄不会使人的感情死去,我现在才明白,以前,我多幺愚昧!”黎群真挚地说。

“小群,别提这些,”之谆摇摇头,勇于认错这一点,黎群十分像他,“我们父子一向了解,有时我甚至当你是兄弟,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只要我们之间不要再有误会——”

“过去的事算了?爸,你在骗我!”黎群摇摇头,“你越来越憔悴、苍老,你很少笑,很少讲话,完全失去以前的风流潇洒,我看得出!”

“风流潇洒?”之谆自嘲的,“这四个字害了我,不是吗?”

“爸,别说这些,我只会更觉得自己笨得太厉害!”黎群热切的注视之谆,“答应我,爸,你要快乐起来!”

“我一直就很快乐,真的!”之谆夸张的笑了,他笑得并不成功,无奈的影子在唇边闪动,“小群,只要你好,就是我的安慰了!”

“这不是你的个性,爸,绝不是!”黎群声音大一些,“你那幺洒月兑,绝不会说出我好就是你的安慰这种话,爸,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小群,”之谆深深吸一口气,平抑胸中的激动,“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在步入中年以后,你不信吗?”

黎群沉默了一阵,只深深的,审视的凝视着之谆。

“那幺——你每日去她那里,是为什幺?”他一字字问。

“小群——”之谆张大了口,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惊异,儿子什幺都知道,为什幺?“你——”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