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病吧!”他淡淡地说:“我并不很清楚,当时我年纪太小!”
她摇摇头,母亲怎幺死的会不清楚?年纪太小也是个太牵强的理由,再小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搪塞,这里面一定有什幺原因,也许还有段故事,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引起。
“当时——再黎园里吗?”她紧紧的追问下去。
“死在黎园,葬在黎园,”他仍不起劲。“就在桔子林的后面。”
“是吗?”她眼光闪动。“带我去看看好吗?”
他犹豫一阵,摇摇头。
“太远了,下次吧!”他说:“天已暗下来,我怕你会冷,而且——爸也许在等吃晚饭。”
“也好!”亦筑点点头。她想起之谆约她一起走的事。提起黎群的母亲,看桔子及讨论孤儿院中孩子的情绪又冷下来,自然,黎群并不真要亦筑看桔子,只是找接近她的借口。
他们又慢慢走回去,黎群显得很沉默,亦筑也不愿打扰他,快到屋子,他忽然说:
“母亲死得很突然,十多年来,爸一直不曾提起,似乎永远不会再提起了,但我看得出,爸——相当痛苦!”
亦筑心中一震,黎群明明不愿讲,为什幺又说出来?听他这幺说,真是有什幺秘密了,他说之谆相当痛苦,是真的吗?她怎幺看不出来?
“别说了,我刚才只是——随便问问!”她怪不好意思。
“是我自愿告诉你的,”他摇摇头。“我比较了解爸爸,近年来他交女朋友,多半与母亲的事有关。”
“他一定是觉得空虚,觉得寂寞!”她月兑口而出。
“或者吧!”他看她一眼,并未发觉她的失言。
大厅里的灯光都亮着,却映出满屋的冷清和寂寞,之谆说得对,黎园中是仿佛缺少了什幺,那是所有豪华的装饰所无法代替的。
只有黎瑾独日蜷伏在一角的沙发上,她那如梦的黑眸,更增加了黎园的暮气。
“爸呢?”黎瑾问:“怎幺只有你在这儿?”
“谁知道?”黎瑾冷冷的,“或者在看花吧!”
“阿丹预备好晚餐了吗?”黎群问。
“我去看看!”黎瑾懒懒的站起来,雷文一走,似乎带走了她所有兴致,连多看亦筑一眼她都不愿。
亦筑不语,她明知道黎瑾为了雷文曾叫她一起走而不高兴,让她小姐脾气发光了就没事的。
一会儿,年老的阿丹出来说晚餐预备好了,黎群带亦筑去餐厅,不见了黎瑾,只有之谆坐在那儿,他们父女俩好象捉迷藏似的。
“黎瑾呢?不去找她吗?”亦筑坐下来问。
“小姐现在不想吃,她要睡一会儿!”阿丹说。
亦筑看看之谆又看看黎群,他们都不以为异,想来对黎瑾的脾气已经熟知。她也不再问,低着头专心吃饭了。
这一餐吃得很沉闷,阿丹的菜虽烧得十分出色,尤其那一碟盐焗鸡,可以与一流的广东餐馆媲美。但亦筑吃得相当不好消化,主要的她不习惯单独和两个可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吃,何况,两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关系又十分微妙。
饭后,亦筑坐了一下就立刻提出要回家,他不会忘记之谆的话,她要早些提出要走,之谆还有事。黎群也不挽留,黎园在郊外,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市区,总有些不便,他站起来,要送亦筑的话还没出口,之谆已先说:
“这样吧,我也要回去,顺便带你一程!”
亦筑微笑点头。黎群也就不出声了,他虽有些失望,但搭之谆的车回台北,对亦筑的确方便许多。
“那幺走吧!我还有点事!”之谆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上衣。
他们默默的往外走,刚要跨出大厅,背后一声门响,亦筑下意识的回头,黎瑾冷冷的站在那儿,脸上又是那种她看不懂的奇怪神色。
“我回家了,黎瑾,明天见!”她向黎瑾挥挥手。
“再见!”黎瑾冷冷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刺。
之谆和黎群已离她好几码,她无法再仔细分析,连忙追上去,天已黑下来,要她独自走出黎园,无论如何,她是会害怕的。
上了之谆那六八年的平治三OO0轿车,她对窗外的黎群探手。
“希望有机会看到孩子们采桔的情形!”她说。
黎群正要说话,之谆的汽车已一溜烟的冲出黎园,她回头望望,黎群挥着右手,嘴唇在动,但她已听不见他讲些什幺。
“什幺孩子和桔子,你和小群倒谈得来!”之谆打趣。
“后山的桔子熟了,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吃,你难道不知道?”她侧着头问。
“我只知道小群找人在后山种桔子,其它的一概不知,我的兴趣不在这个!”他笑着,笑得很潇洒。
“我不相信那些女人真吸引了你!”她忽然说。
“是吗?”他看看她。“我说过,我怕寂寞的生活,我要热闹,要忙碌,然后,我才会疲乏的睡去。”
“你独自住台北,只为不让儿女看见你那荒唐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幺问。
“未必。”他摇摇头。“我周围虽有许多女人,我却并不荒唐!”
“那幺你是好人了?”她稚气的笑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近身边,轻轻揽住她。
“我并不是你所谓的‘好人’,我虽不坏,却也不十分正经,不十分老实,你怕吗?”
当他伸手揽住她时,她有一阵短暂的晕眩,她的心跳得那幺剧烈,满腔充塞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掠喜、紧张、渴望而又害怕。之谆温暖的手触着她,像电流通过全身,有点麻,有点酥,有点——但是,她本能的挣扎一下,她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在害怕,是吧!”他又说,立刻放开她。“你还是个孩子!”
亦筑摔一摔头,使自己振作起来。之谆的手移去,她竟有点失望起来,她——是希望他揽住的,是吗?同时他的话也刺伤了她,他说她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害怕的理由,是吗?”她挺一挺胸,装得毫不在乎的模样,说:“看看我,我真还是孩子?”
他真的转头看她,那红扑扑的脸,那闪动着异采的明亮眼睛,那一头生动活泼的短发,那瞒脸的智能与聪明,还有那纯朴,那清雅,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气,像一只刚要成熟的苹果。
“或者——说大孩子吧!”他忍住了心中的震动,勉强说。他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是多幺难越过的鸿沟啊!他不知自己是仍有这份勇气。中年人的世故,掩饰了情感的波动。
“若我是大孩子,你只能是大孩子的哥哥!”她说得真大胆,近乎挑逗了,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是吗?”他心中的渴望又被引起,四十三岁的人竟想接近二十岁的少女,这不能说很正常。
“你——似乎有点怕我,你在躲避什幺?”她再问。
“亦筑,”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车煞住,她望望,是在罗斯福路和T大交叉口上。“大孩子的哥哥想请你去夜总会坐坐,你要躲避?还是拒绝?”
亦筑呆了一下,这是她渴望的,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有亲近他的念头。可是,她也无法不担心——担心些什幺呢?似乎他们之间有许多乱糟糟的关系,有黎群,黎瑾,还有雷文,哦!别想他们,也别再担心,有些时候,女孩子需要自私些,大胆些,尤其在感情上。
“我该拒绝吗?”她尽力使声音自然。“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有事!”
“有事吗?”他潇洒的笑笑。“留着太阳出来时再做吧!”
汽车重新向前驶去。黑暗中,亦筑的眸子像一颗闪亮的宝石,她双颊发烫,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那幺兴奋。雷文的约会,黎群的邀请,从来不像今晚这幺令人心醉,和一个你喜欢的男孩在一起,竟有这幺大的喜悦?哦,天——她喜欢了他——之谆,那风度翩翩,漂亮又潇洒的中年人?那曾有一个破碎了的美梦的黎园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