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紧紧拥抱。
“你是几时知道的?”
“廿一岁,大学毕业,母亲叫我到书房,把领养一事告诉我,我错愕了三日,然后的朋友到黑梳山滑雪,在雪山顶恍然大悟,大叫一声丢开身世,唯一遗憾是血型不合,也许不能捐出肾脏给父母。”
子翔呆呆低下头。
子翊真好。
“你仍是我小妹,有子弹飞来,我毫无犹疑会挡在你身前,不过,这种事大抵不会发生,平时我仍可与你争宠。”
子翔问:“父母为甚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子翊说:“你太可爱,他们想占为己有。”
子翔破涕为笑。
“对你最初的记忆是五六岁时父母有事远行,回来时抱着一个幼婴,叫我去看,你被小棉被里着,拨开可见小小面孔,像一只丑女圭女圭,我怀疑你不是真人,用力掐你鼻子,你大哭起来。”
子翔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没见妈妈怀孕?”
子翊摇头。
这时容太太在客厅扬声,“兄妹谈些甚么?”
他们噤声。
子翊充满怜惜地看牢小妹。
子翔真心感激容氏夫妇,他们还赐她一个大哥。
子翊低声说:“子翔你幼时很笨,久久不会讲话,妈妈着急,四处找专科医生诊治。”
子翔拚命点头,泪水四溅。
“你可有出去寻找生理父母?”
子翊摇头,“我说过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父母,我心满意足。”
子翔答:“我也是。”
“把事情置于脑后,努力将来。”
容太太的声音又传来:“兄妹打些甚么主意?”
她探头进房。
容太太有一张秀丽的标准鹅蛋脸,子翔这才知道美妈为甚么没有生美女的理由。
“妈妈。”她走近去。
“子翊,你可劝得动小妹?叫她留在父母身边。”
子翔笑,“爸妈最希望子女做教师,工作定时,又受人尊重。”
容太太说:“做建筑师也不错,每天有下班时间,傍晚可以见面。”
“妈妈,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回家来。”
容太太说:“我看过一本书,叫『原野呼声』,你俩大抵也是这样吧:像拖雪橇的阿拉斯加犬,听到狼群呼声,忍不住奔向原野。”
两兄妹面面相觑,低头不话。
他俩不安于室,可是受遗传因子影响?
这时,容先生回来了。
“难得一家四口齐集,在家吃顿饭。”
子翊深夜要乘飞机回北美洲。
容太太盛鸡汤给他,“有无打算结婚?”
容先生笑,“他要成家,不劳你催。”
“孩子们有时需要适当鼓励。”
“你以为他们仍是小学生?”
容太太感慨,“在我眼中,子女永远是幼儿,尤其是子翔,睡熟时面孔只似十岁。”
子翔泪盈于睫。
子翊在临走前又叮嘱小妹一句:“敬爱父母。”
门口有人等他,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女子走近来。
子翊介绍:“这是朱彝,下月到美国参加环球小姐选举。”
大家微笑招呼。
饼一日,子翔也出发了。
虽然只得一件行李,已经肯定比其它义工多。
飞机先往香港,在转候室等待时,她听见服务员通过播音器叫她名字:“七O三班机乘客容子翔请到柜枱。”
她走近柜枱服务员说:“容小姐,这位先生找你。”
于翔还以为林斯找上来。
可是不,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年轻人。
他伸出手来,“容子翔,我是史习荣,欢迎你加入我们队伍,我们乘同一班飞机往哈拉嗤。”
子翔读过他们资料:史家在巴基斯坦服务超过三十五年,习荣是他们长子。
要是一个月前,子翔会俏皮地反问:你怕我迷路?
今日她心事重重,只是点头招呼。
“苏大哥叫我照顾你。”
“他可是仍在刚果?”
史习荣点点头,“那边情况危殆。”
“可是新闻已停止报告。”
“因三日之后已不再是新闻。”史习荣感慨。
子翔不出声。
她抬起头找林斯,这人没来送她,噫,人一走,茶就凉。
“子翔,你可信教?”
“我家信基督。”
“那么,当是一种装饰好了,下了飞机,请给这块头巾遮住头发。”
“明白。”
那是一块深蓝色四方头巾。
子翔严密地包住头,在颔下绑一个结,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史习荣。
他点点头,“很好。”
在飞机上,史习荣告诉她,他们管理的医疗营,需要女性护理人员,风俗上陌生男女不能相处一室。
下了飞机,见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容子翔”三个宇。
史习荣讶异,“你有朋友在这里?”
子翔也觉得意外,走近,那个中年人说:“林斯先生已安排了交通。”
子翔微笑。
林斯并没有忘记她。
他们乘火车往柏斯哈瓦城,越往北走,风景越是宁静美丽,但居民也愈加穷困。渐渐车站附近人群全不穿鞋子,脚底粗糙如牛皮,衣衫破旧肮脏,头发打结,他们贩卖千奇百怪的食物、饮料、纪念品。
子翔沉默地观察。
忽然一个小女孩接近,把手上花束递给子翔,要求换钱。
子翔看着史习荣。
习荣轻轻说;“不可,一旦派发零钱,会引起骚乱。”
火车轧轧开走。
子翔不出声。
这像是月球另一边,永远不见天日,时光逗留在半个世纪之前英人撤退时候,这也许是世上唯一仍存蒸气火车头的地方。
但是土地却奇异地瑰丽,到处是蕃红花、棘杜鹃,还有两人合抱那般粗壮的影树,树顶红花烧红天际。
史习荣说:“我猜你不难了解我家为甚么留了下来。”
子翔点点头。
中午,他买来食物,一看,是荷叶包着饭粒,像中式荷叶饭,又似里蒸粽。
打开了,香气喷鼻,但吃进嘴里,又不是咖喱。
习荣笑,“你平日吃的咖喱,同唐人街的杂碎,专门给外国人享用。”
他又倒一杯琥珀色红茶给她,甘香可口。
接着,子翔被火车窗外景色吸引。
只见路轨边山坡上漫山遍野种植红色玫瑰,香闻十里,妇女用手逐朵采摘,放入箩中。
习荣解说:“她们收摘玫瑰卖给香水商人炼成油精,一吨花瓣才能提炼一安士玫瑰油。”
子翔面孔上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来。
“富裕国家妇女每年用于化妆品的费用,足可养活第三世界贫童。”
(15)
子翔不想论断别人,故此维持缄默。
“舍弟是皮肤科医生,他可以告诉你,那种千元美金一安士装美颜霜,毫无作用。”
烈日下子翔看到少女及女童弯着腰,将玫瑰花小心翼翼收成,生计比生命重要。
“种植商人无良,时时喷射极毒杀虫剂,引致劳工皮肤溃疡。”
火车摇动的节奏有催眠作用。
子翔彷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沿着火车站讨饭,眼睛盯牢旅客的手,希望他们施舍一两个角子……
她抹去眼角眼泪。
不过,她是少数幸运者之一,她已经在容家安然无恙的长大了,现在她已可以独立生活,不致饿饭。
傍晚,天际尚余一丝红霞,他们终于到达营地。
史习荣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子翔带到一所破旧平房前。
“子翔,你是建筑师,请你率领工人把这所平房妀建为病童宿舍。”
“这本来是甚么建筑?”
“这是英人遗下的木球场俱乐部。”
“有材料吗?”
“刚获捐款,事不宜迟。”
容子翔精神一振,“学以致用,当尽绵力。”
有人自房子里走出来,捧看一大块精致的染色玻璃,大声笑问:“可是容小姐到了?”
习荣说:“这是我弟弟习恩。”
子翔回问:“可是有旧材料可循环再用?”
“请进来看。”
子翔立刻跟到屋内。
“呵,”她耸然动容,“全红木地板,水晶灯,世纪初新艺术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