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第14页

作者:亦舒

兄妹紧紧拥抱。

“你是几时知道的?”

“廿一岁,大学毕业,母亲叫我到书房,把领养一事告诉我,我错愕了三日,然后的朋友到黑梳山滑雪,在雪山顶恍然大悟,大叫一声丢开身世,唯一遗憾是血型不合,也许不能捐出肾脏给父母。”

子翔呆呆低下头。

子翊真好。

“你仍是我小妹,有子弹飞来,我毫无犹疑会挡在你身前,不过,这种事大抵不会发生,平时我仍可与你争宠。”

子翔问:“父母为甚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子翊说:“你太可爱,他们想占为己有。”

子翔破涕为笑。

“对你最初的记忆是五六岁时父母有事远行,回来时抱着一个幼婴,叫我去看,你被小棉被里着,拨开可见小小面孔,像一只丑女圭女圭,我怀疑你不是真人,用力掐你鼻子,你大哭起来。”

子翔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没见妈妈怀孕?”

子翊摇头。

这时容太太在客厅扬声,“兄妹谈些甚么?”

他们噤声。

子翊充满怜惜地看牢小妹。

子翔真心感激容氏夫妇,他们还赐她一个大哥。

子翊低声说:“子翔你幼时很笨,久久不会讲话,妈妈着急,四处找专科医生诊治。”

子翔拚命点头,泪水四溅。

“你可有出去寻找生理父母?”

子翊摇头,“我说过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父母,我心满意足。”

子翔答:“我也是。”

“把事情置于脑后,努力将来。”

容太太的声音又传来:“兄妹打些甚么主意?”

她探头进房。

容太太有一张秀丽的标准鹅蛋脸,子翔这才知道美妈为甚么没有生美女的理由。

“妈妈。”她走近去。

“子翊,你可劝得动小妹?叫她留在父母身边。”

子翔笑,“爸妈最希望子女做教师,工作定时,又受人尊重。”

容太太说:“做建筑师也不错,每天有下班时间,傍晚可以见面。”

“妈妈,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回家来。”

容太太说:“我看过一本书,叫『原野呼声』,你俩大抵也是这样吧:像拖雪橇的阿拉斯加犬,听到狼群呼声,忍不住奔向原野。”

两兄妹面面相觑,低头不话。

他俩不安于室,可是受遗传因子影响?

这时,容先生回来了。

“难得一家四口齐集,在家吃顿饭。”

子翊深夜要乘飞机回北美洲。

容太太盛鸡汤给他,“有无打算结婚?”

容先生笑,“他要成家,不劳你催。”

“孩子们有时需要适当鼓励。”

“你以为他们仍是小学生?”

容太太感慨,“在我眼中,子女永远是幼儿,尤其是子翔,睡熟时面孔只似十岁。”

子翔泪盈于睫。

子翊在临走前又叮嘱小妹一句:“敬爱父母。”

门口有人等他,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女子走近来。

子翊介绍:“这是朱彝,下月到美国参加环球小姐选举。”

大家微笑招呼。

饼一日,子翔也出发了。

虽然只得一件行李,已经肯定比其它义工多。

飞机先往香港,在转候室等待时,她听见服务员通过播音器叫她名字:“七O三班机乘客容子翔请到柜枱。”

她走近柜枱服务员说:“容小姐,这位先生找你。”

于翔还以为林斯找上来。

可是不,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年轻人。

他伸出手来,“容子翔,我是史习荣,欢迎你加入我们队伍,我们乘同一班飞机往哈拉嗤。”

子翔读过他们资料:史家在巴基斯坦服务超过三十五年,习荣是他们长子。

要是一个月前,子翔会俏皮地反问:你怕我迷路?

今日她心事重重,只是点头招呼。

“苏大哥叫我照顾你。”

“他可是仍在刚果?”

史习荣点点头,“那边情况危殆。”

“可是新闻已停止报告。”

“因三日之后已不再是新闻。”史习荣感慨。

子翔不出声。

她抬起头找林斯,这人没来送她,噫,人一走,茶就凉。

“子翔,你可信教?”

“我家信基督。”

“那么,当是一种装饰好了,下了飞机,请给这块头巾遮住头发。”

“明白。”

那是一块深蓝色四方头巾。

子翔严密地包住头,在颔下绑一个结,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史习荣。

他点点头,“很好。”

在飞机上,史习荣告诉她,他们管理的医疗营,需要女性护理人员,风俗上陌生男女不能相处一室。

下了飞机,见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容子翔”三个宇。

史习荣讶异,“你有朋友在这里?”

子翔也觉得意外,走近,那个中年人说:“林斯先生已安排了交通。”

子翔微笑。

林斯并没有忘记她。

他们乘火车往柏斯哈瓦城,越往北走,风景越是宁静美丽,但居民也愈加穷困。渐渐车站附近人群全不穿鞋子,脚底粗糙如牛皮,衣衫破旧肮脏,头发打结,他们贩卖千奇百怪的食物、饮料、纪念品。

子翔沉默地观察。

忽然一个小女孩接近,把手上花束递给子翔,要求换钱。

子翔看着史习荣。

习荣轻轻说;“不可,一旦派发零钱,会引起骚乱。”

火车轧轧开走。

子翔不出声。

这像是月球另一边,永远不见天日,时光逗留在半个世纪之前英人撤退时候,这也许是世上唯一仍存蒸气火车头的地方。

但是土地却奇异地瑰丽,到处是蕃红花、棘杜鹃,还有两人合抱那般粗壮的影树,树顶红花烧红天际。

史习荣说:“我猜你不难了解我家为甚么留了下来。”

子翔点点头。

中午,他买来食物,一看,是荷叶包着饭粒,像中式荷叶饭,又似里蒸粽。

打开了,香气喷鼻,但吃进嘴里,又不是咖喱。

习荣笑,“你平日吃的咖喱,同唐人街的杂碎,专门给外国人享用。”

他又倒一杯琥珀色红茶给她,甘香可口。

接着,子翔被火车窗外景色吸引。

只见路轨边山坡上漫山遍野种植红色玫瑰,香闻十里,妇女用手逐朵采摘,放入箩中。

习荣解说:“她们收摘玫瑰卖给香水商人炼成油精,一吨花瓣才能提炼一安士玫瑰油。”

子翔面孔上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来。

“富裕国家妇女每年用于化妆品的费用,足可养活第三世界贫童。”

(15)

子翔不想论断别人,故此维持缄默。

“舍弟是皮肤科医生,他可以告诉你,那种千元美金一安士装美颜霜,毫无作用。”

烈日下子翔看到少女及女童弯着腰,将玫瑰花小心翼翼收成,生计比生命重要。

“种植商人无良,时时喷射极毒杀虫剂,引致劳工皮肤溃疡。”

火车摇动的节奏有催眠作用。

子翔彷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沿着火车站讨饭,眼睛盯牢旅客的手,希望他们施舍一两个角子……

她抹去眼角眼泪。

不过,她是少数幸运者之一,她已经在容家安然无恙的长大了,现在她已可以独立生活,不致饿饭。

傍晚,天际尚余一丝红霞,他们终于到达营地。

史习荣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子翔带到一所破旧平房前。

“子翔,你是建筑师,请你率领工人把这所平房妀建为病童宿舍。”

“这本来是甚么建筑?”

“这是英人遗下的木球场俱乐部。”

“有材料吗?”

“刚获捐款,事不宜迟。”

容子翔精神一振,“学以致用,当尽绵力。”

有人自房子里走出来,捧看一大块精致的染色玻璃,大声笑问:“可是容小姐到了?”

习荣说:“这是我弟弟习恩。”

子翔回问:“可是有旧材料可循环再用?”

“请进来看。”

子翔立刻跟到屋内。

“呵,”她耸然动容,“全红木地板,水晶灯,世纪初新艺术装饰。”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