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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吃南瓜的人 第15页

作者:亦舒

结球点点头。

飞机遇着气流,服务员请他返回座位。

他说:“林小姐,你坐我的位子。”

结球不反对,与他交换。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结球轻轻说:“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

老人睡了一觉,醒来吃了半碗面,精神好得多,可以坐起来。

年轻人亦返回看视祖母。

快抵[土步]了,老人告诉结球,她三十二岁就做寡妇,守大三子一女,现在有孙儿八名,曾孙七名。

她说:“没想过再嫁,先夫待我太好,无人可以代替。”

年轻人笑着补一句:“先祖父是第一批铁道工程师,留学英国。”

老太太所说“无人可以代替”这几个字叫结球震动,她们那个年代,感情上一切以好与不好代替,无非都是命运。

她们不懂得花巧的言语像热爱狂恋痴心迷醉,只是说:他对我极好。

他去后她在感情上已没有遗憾。

飞机降落,年轻人给结球一张名片。

他这样说:“纪裘,有空联络。”

他自英文拼音翻译出来的中文名字错了,但是结球没有更正他。

她没有寄舱行李,只手提一只大袋,不消一刻钟便出了海关。

袁跃飞在等她。

他穿著件黑色长身皮大衣,戴墨镜,本来就英俊的他此刻像一个到荷李活发展的功夫片明星那般夺目。

她笑看迎上去。

他替她接过行李,“你瘦了。”十分怜惜,紧紧拥著她肩膀。

在该一刹那结球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完全升华,此刻他对她只像好兄弟。

她觉得宽慰。

他开一辆MB小跑车,结球一看,摇头说:“我不坐敞篷车,日晒雨淋,太吃苦。”

他一按钮,神乎其技,软车篷在三十秒钟内罩妥车厢。

“请,殿下。”

在车上,他谈的不是公事,而是思讯。

“思讯告诉我,你要正式领养她。”

“呵,她同你说了。”

“这样大事,为什么不先与我商量?”

“面对面讨论岂非更好,她对你怎么说?”

“她非常乐意,喜极而泣。”

结球喃喃,“可怜的孩子。”

“结球你要三思。”

“你不赞成?”结球讶异,“我以为凡是对思讯有益的事你都会踊跃同意。”

“你是领养她做女儿。”

“正确。”

“你怎么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

“何必计较细节,领养手续未必通过。”

“带著这么大的女儿,你怎么嫁人?”

结球笑了,“阿袁你真可爱,外表超现代,打扮得像电子游戏机里杀手般造型,但是内心婆妈,挣担心友人的归宿。”

他讪讪地不出声。

这是一个阴天,二月天,出奇寒冷,若不是穿著姚医生的毛衣,恐怕会打冷颤。

“那小医生仍在追你?”

阿袁也提起了姚。

结球笑笑,“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是吗,”他冷笑一声,“叫他游泳过来见你他都肯。”

结球看看窗外。

不知怎地,她几次来纽约,都是这种天气,两年前跟王来开会,汇报在华设厂研究结果,一连五天,亦这样阴灰,不见天日,满地泥泞。

那时她已发觉王是街头战士,在大街小巷穿插,悠然自在,知道结球喜欢美术,带她四处逛,肚子饿,争取时间,吃街边热狗。

结球记得她一时间看了许多艺术品,兴奋过度,一时不能消化,整夜失眠。

结球垂下了头。

“在想什么?”

她揉揉眼,“只是累。”

在现代美术馆,她看到奥利维蒂厂在七十年代初出产的一台叫“情人”的手提打字机,大红色,设计可爱。

她叫他看。

他笑,“这叫打字机,私人电脑未发明之前,全靠它了。”

“可是,它不能与外界联络。”结球困惑。

“彼时连传真机尚未发明,也没有无线电话。”

“哗,所有现代设备都彷佛在最近十年面世,从前怎样过日子?”

他告诉她:“岁月比较悠闲,情侣可以有时间到郊外喝茶,沙滩漫步。”

结球说:“是,像电影《金技玉叶》般情怀。”

饼两日,他们要走了,他送她一盒礼物,相当重,打开一看,是那架叫情人的打字机,以及一卷原名《罗马假期》的录影带。

她十分惊喜,“你自什么地方找到?”

他只是笑。

那台打字机,至今放在书房做装饰品。

这时,阿袁把车停好。

“咦,”结球说:“回办公室?”

“当然,先见一见令群。”

“是。”

结球梳好头发,抹一下口红,吸进一口气,挺胸收月复。

袁跃飞大力拍她背脊,她故意呛咳数声。

往日的俏皮及斗志彷佛回来了。

周令群看到结球,眉开眼笑,立刻带她巡视公司。

美国人见到这般阵仗,也暗暗佩服,但是又有三分茫然,这些Chinks竟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只见一个明艳的女主管带著一对金童玉女似助手,步伐整齐,穿高雅深色西服,英语说得比他们还准确,身量长相比他们高大英浚挖苦漫画中令西方人怀念的,拖辫子伸长脖子吊梢眼的华人何在?眼前的是新品种,浓眉大眼高鼻梁,动辄引用英美管理宝鉴+术语,叫他们震惊。

结球的小办公室可以看得到著名的佳士拿大厦。

一名红发儿靠著门框讪笑说,“你们那里也有高楼大厦吗?”

结球转过头来,诚恳地说:“是占士奥可林吧,你祖先可来自爱尔兰?如果我问起一个世纪前当地洋山薯失收引致大饥荒激发移民潮之事,是否属於挑衅呢?大家在同一家公司办事,不如先把事情做好,且慢斗嘴,你说是不是,来,我再自我介绍,我是结球,你的好同事。”

她伸出手来。

那占士像顽劣儿被班长逮著似,涨红面孔,半晌说:“你说得对,球,我太幼稚。”他与她握手。

结球微笑,“也许,你只是想激起我注意,好请我喝咖啡?”

占土大喜,“行吗?”

“待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

“有什么帮得上手的,随时叫我。”

“谢谢你。”

他看著她一会儿,一声不响转过头出去了。

本来说是报到,结果留到下午六点。

结球又不敢多喝咖啡,只凭意志力死撑。

令群还想一边开会一边晚饭。

是袁跃飞提醒,“结球要休息。”

令群十分不愿。

结球笑,“我回去淋个浴再过来。”

她走进小小鲍寓,看见一切齐全,已经心满意足,淋浴后看见床,犹豫一刻,忽然不顾一切躺下。

她睡著了。

好像有人叫过她,可是唤不醒,也只得作罢。

梦中,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

那绿油油的草原一直伸展出去,无边无涯,像时间一样。

有人叫她,谁?

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了,

“妈妈!”“小球”,“妈妈”,“小球”。

母女紧紧拥抱。

结球身子忽然缩得极小,面孔贴著母亲胸膛,要求保护,大哭说:“妈妈,孝廉打我,孝廉打我”,那人是一年级出名的顽童,专门欺侮小女生。

结球做梦也约莫知道是个梦,母亲早已不在人间,自己也惆怅地长大成年,她不禁落下泪来。

铃声忽然响了。

袁跃飞打电话过来叫醒她:“六点,请起床上班。”

回到公司约七时,东南亚那边有人尚未下班,还可以通消息。

早上,一边吃松饼一边听周令群指导。

稍后,她听到洋人同事抱怨:“……像一组机械人,不眠不休,沉默精确,专程来打垮我们。”

这是最高赞美,结球微微笑。

饼两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看清楚了公寓环境,出去买些日用品。

她同小袁说:“连与思讯通电邮时间也无。”

“不要紧,我每天有她消息,春假她来这边,与你同住,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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