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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吃南瓜的人 第13页

作者:亦舒

原来是新鲜刚出炉的上海生煎馒头,香气扑鼻。

大都会内还买得到这种小食吗,结球以为早就失传。

方玉意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只,放进嘴里,一口嚼下去,肉汁在她唇边淌出来,她急急用手指抹去。

呵,食与色,是人的两大欲。

“你也吃一点,林小姐。”

结球轻声问:“那人,是你现在的朋友?”

方玉意静下来,半晌,有点汗颜那样说:“林小姐,我怕你看不起我。”

“不不,”结球是由衷的,“你忠於自己,这是很难得的,我佩服你。”

她不安,“林小姐取笑我。”

“我怎么会呢。”

“林小姐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结球立刻否认,“不不,我不是,唉。”忽然笑起来。

她挑两只生煎馒头放到小碟子上,一只葱一只芝麻,咬下去,不由得齿颊生香,真的要比青瓜三文治好吃百倍,会上瘾的美味。

方玉意又给她斟一杯茉莉香片茶。

吃完点心,结球告辞。

两个小小孩这时才悄悄出来拿包子吃。

结球叮嘱她:“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

结球走到楼下,在管理处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看报纸。

那张头条新闻图文七彩斑斓,衬著他手臂上的纹身飞鹰,十分贴切。

忽然他把报纸放下,结球看到他的脸,原来非常年轻,只得廿多岁,浓眉大眼,十分英俊,骤眼看,像某个男歌星,他练得一身肌肉,只穿一件背心,好不炫耀。

他在楼下等客人离去,看样子,已是入幕之宾。

结球低下头,与他擦身而过,鼻端,闻到男人身上汗臊味。

思讯知道母亲习惯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从不间断,当中只需喘息一会,这场马拉松赛大抵要跑到五十岁,做女儿的不得不怨愤地知难而退。

可是,结球又佩服方玉意的胆识。

大学里,一位教授同结球说过:“人生居然还有几件乐事,一是读书,二就是男欢女爱了,喝酒是其三,还有什么?让我想……”想了一整个学期也没有第四件,名同利都不在其中。

林结球没有那样的勇气。

回到家中,只喝冰水,连咖啡都懒做。

正看电视新闻,忽然觉得胸口生闷,想呕吐。

她匆匆走进卫生间,对著洗脸盆喷出一口浓稠的液体。

她抱怨自己:用惯英式下午茶的人吃什么上海点心,肠胄根本不适应。

她抬起头擦脸,看见嘴角有红色迹子。

这是什么?

接著,她吐了第二口第三口。

洗脸盆都染红了。

血,是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结球金星乱冒,用毛巾掩嘴,朝电话奔去。

她仍然不住呕吐。

她在电话上按下一个速拨钮,找姚医生,又再按下录音机,结球最后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我是林结球,我注明月路三号,我有意外,请即来我家。”

这是单身的她一早录妥的求救讯号,今日可派到用场了。

她内心明澄,躺在地上,眼前黑点渐多渐密,像一只坏了的电视荧屏,终於全部漆黑.她失去知觉。

姚伟求赶到时进不了门,他大声呼叫,惊动管理员,用铁笔橇入门。

他看见结球躺在地上,全身血迹。

姚君一颗心似在胸膛中跃出,他以为结球遭到劫杀。

连忙俯子一看,知道是吐血,反而放心,他即时叫救护车,同时替结球急救。

结球找对了人,姚伟求不止会跳舞。

到了急症室,看护迎上来给结球输氧气,又替她松开衣领,姚医生说:“让我来。”

他替她月兑下衬衫,又一次看到白色纱边内衣。

他已没有遐思,只担心结球安危。

扫描片出来了,主诊医生说:“胃出血,病人服用过量阿斯匹灵。”

“多少?”

“超量一倍以上。”

他们把结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结球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见姚君满头大汗,不禁感动。

姚伟求猛一抬头,才发觉结球已经睁著双眼。

他用温水毛巾轻轻替她抹去脸上血迹。

实在忍不住,深深吻她的手心,并且落下泪来。

急症室医生,甩头断颈,支离破碎的伤者都见过,毫不动容,今日却吓得魂不附体。

看护进来说:“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结球不发一言,疲弱地看著她的救命恩人。

稍后,周令群来了。

“好好休息,我与阿袁先走,你殿后,恢复体力才动身。”

她带了睡衣及浴室用品给她。

袁跃飞跟著进来。

“结球你真吓煞人,你什么地方不舒服?阿斯匹灵岂可当炒豆吃。”

结球只能以眼神表示感激。

“以后什么美味都不能入口了,只恐怕连咖啡也不准喝,那多可怕。”

令群暗示他告辞。

他退出去之后,令群说多八个字:“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接著她也走了。

结球累极入睡。

半晌;忘记身在医院里,一个翻身,滚下床来,医院睡床都比较高,她雪雪呼痛。

立刻有人开了灯扶起她,开头结球以为是看护,看真了,原来是姚医生。

他忍不住笑,“我立刻叫人拿围栏来,有人自床上摔下断过肋骨。”

结球不出声。

“这伤无大碍,只不过病发时可怕。”

结球点点头。

“放心,我已吩咐佣人收拾家里,门锁也已换妥。”

这一切都不再令结球烦恼,她只想再睡一觉。

迷蒙间觉得姚君一直在她身边。

连看护都说:“姚医生,你女友无碍,你不如回家休息。”

但是他仍然睡在折床上。

结球留院五日。

回家后仍然虚弱。

令群来看过她才放心出发。

袁跃飞来时碰到姚医生,两个男生都很大方,自我介绍,一个说:“我是球的同事”,“我是她的医生”。

令群更觉自己像无主孤魂,

无人认领,不禁黯然。

接著,两个男生都对结球高度赞美,客套一番,小袁告别。

他说:“好好休息。”

结球答:“我巴不得跟你们走。”

“动辄吐血盈升,谁服侍你呢。”

结球无奈,这时才了解什么叫做健康最重要。

他走了。

佣人斟出白粥来。

结球没精打采地说:“谁吃这个,淡而无味。”

“我买了庆芳斋的四蔬来。”

结球意外,“呵,刚才为什么不说?留小袁吃饭,免他上飞机挨鞋底似鲑鱼餐。”

姚医生终於露出真面目,“谁理他。”

“哎呀,刚才还谈得好好地。”结球骇笑。

“我扶你起来。”

“真没想到你那样虚伪。”

坐好了,姚伟求说,“这腐皮素卷人人称好,多吃点。”

结球总算有点胃口。

吃完之后,姚又斟一杯暖胃的普洱给她。

“我不喝这个茶,有蟑螂味。”

“我另外泡寿眉给你。”

结球点点头,忽然发起呆来。

姚出来看到,“这样呆呆的又想什么、心事,我这样努力可博到你的信任?可否将心扉打开,把积郁抒发?”

结球微笑。

饼一会儿她说:“那日我险些送命,想想独身真无意思,年纪大了更加不堪设想。”

“人总会生玻”

“可是,躺着动不了,有个人嘘暖问寒,到底不同,你是医生,你知道康复凭意志力及家人支持。”

“让我做那个人。”

结球凝视他。

“结球你知我对你倾心。”

结球握住他的手。

“可以把心事告诉我吗?”

结球不知从何处开始讲,在心里准备了一会才慢慢说:“我爱上一个人,行情欠佳,大多数朋友觉得不匹配,认为他有企图,故此来往得很低调。”

“是袁吗?”姚总担心是他,“他看我时目光怨毒。”

“不不,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辞世。”

“埃”

“正当我也觉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好,打算努力将来之际,忽然又发现原来他对我完全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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