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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 第16页

作者:亦舒

身后传来金瓶的声音:“你自言自语说什么?”

玉露转过身子:“没事。”

金瓶叹口气:“师傅不在了,大家不好过。”

“师姐心想事成。”

“咦?”

“才嫌师傅,师傅就走。”

“我正在后悔。”金瓶垂头。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实际上,如释重负,可是这样?”

“玉露,我并无此意。”

“如今,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

“你不服气?”

“啊炳,哪里轮到我有异议。”

“小露,心境欠佳,少说话。”

“是是是。”玉露扬起双手走开。

秦聪推开门进来。

他说:“中华会馆门口不远有座牌楼,你们见了面,可约他到双喜茶楼,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那地方还干净。”

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号称中华门,结果也扬名四海,外国人就叫PAILAU,也懒得翻译。

金瓶问:“双喜可有后门?”

“有,在厨房里。”

秦聪说:“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

金瓶点点头,“小露心情欠佳,你陪她出去逛逛。”

“谁理她,都是你们把她宠坏。”

第二天,金瓶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十分考究,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外套还有大垫膊,白鞋,深棕丝袜,百分百过时。

她准时到中华会馆,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

三时正,有人走近问:“可是金瓶小姐?”

金瓶抬起头,“海先生,请到双喜喝杯茶。”

那年轻人欠欠身,“好。”

她们走进茶楼,靠边坐下,伙计来招呼,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

金瓶笑了。

他凝视她,“你原来这么年轻,始料未及。”

金瓶收敛笑容回答:“足够做你母亲了。”

这时,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

“这件事,你太年轻了,怕没有兴趣。”他有点迟疑。

金瓶轻轻问:“你们做事,习惯这样噜苏?”

他脸红,咳嗽一声,喝一杯寿眉茶,定定神。

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也像在笑,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

她能胜任这件任务吗?

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十乘八照片,交给金瓶看,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

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风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认。

这是一幅精美的风景画,却并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显著签名,画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

另一张照片是画的背面,贴着柏林美术馆的卷标与编号,画的名字叫春雾小城。

金瓶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幅画此刻在什么地方?”

“直布罗陀。”

“什么?”

“画像人一样,”海费兹感慨地说:“有它自己的命运。”

“它的命运十分奇突。”

“是,史洛域斯基是波兰犹太裔画家,这幅画,二次大战时落在纳粹手中,收集到柏林美术馆。”

“啊。”

“它的原主人,是我舅公。”

金瓶可以猜到,画里有一篇血泪史。

“这幅画并非珍品,至今拍卖行估价不过十万美元左右,纳粹全盛时期,美术馆借出这画给德国大使馆作装饰用,这幅画,最后挂在北非坦畿亚使馆。”

金瓶嗯一声,“当然,坦畿亚与直布罗陀只隔着一个海峡。”

“你说得对,稍后,盟军步步进攻,德军败退,大使撤退,忽然有人将使馆内值钱之物盗出出售,这幅画,被直布罗陀一个商人买去。”

“呵,我们中国的文物,也有着许多这样叫人唏嘘的故事。”

“所以我说,只有华人才能了解犹太人的辛酸。”

“你要取回这幅画。”

“是,大卫之星正设法寻回所有二次大战前属于我们的财产。”

金瓶轻轻说:“你们永志不忘。”

“是,”海费兹斩钉截铁般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也绝不宽恕。”

金瓶不出声。

“这是我们愿付的酬劳。”

他写了一个数字。

是画价的好几倍,这件事,已变成原则问题,他们务必要讨回公道。

“请速下手,画主已将画售予柏林一商人,该人打算将画赠送柏林美术馆。”

“你可出更高价。”

“画主是纳粹同情者。”

啊,水火不容。

“请尽快行动。”

“没问题。”

海费兹的国仇家恨忽然涌上心头,双眼发红,“谢谢你。”

他站起来离开双喜茶楼,秦聪与玉露尾随他出去。

金瓶回到酒店,立刻找直布罗陀的资料。

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垩峭壁,海鸥哑哑,盘旋不去,景色壮观肃杀。

她错了。

互联网上资枓图片叫她惊讶,她一看不禁叫出来:“像香港!”

不错,高楼大厦顺着山势一层层建造,已经发展得一点空间也没有了,一看就知道这半个世纪来,直布罗陀已进化成一个商业都会,是观光热点。

这时,秦聪与玉露回来了。

他取饼那两张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

“整件事,是意气之争。”

金瓶笑,“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

玉露说:“我一直想到地中海游览。”

金瓶说:“这张画真实面积是三乘五呎,自画框割下,卷起,放进筒内,挂在背上,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离去。”

“一分钟内可以解决。”

“从进屋到离去,四十秒够了。”

“直布罗陀讲什么语言?”

“英语,它是一个不愿独立的殖民地。”

“我同你一起出发。”

金瓶忽然说:“第一次没有师傅独立行动,感觉凄凉。”

她垂下了头。

玉露牵牵嘴角,不出声。

“这次行动,我无事可做。”

“不,玉露,你也一起去观光。”

稍后,海费兹与他们接头,他拨电话到他们房间。

“我有资料放在接待处。”

金瓶说:“玉露,你去拿。”

玉露到大堂取件,海费兹就在一角看报纸,见一少女活泼地取饼包裹,他不禁一怔,这就是金瓶的真面目?抑或,只是她的同伴?

他对那声音温婉动人的东方女子有极大好感,即使她真是一个中年女子,他也不介意时时听她说话。

玉露拿了一卷录映带上来。

金瓶播放观看。

摄影机把他们带到山上,私家路两边有枣树及橄榄树,一片地中海风情,接着,小型摄影机停留在一间平房门外,门牌上写着奥登堡。

是德裔。

接着,有人打开门,摄影机跟进去。

秦聪问:“有没有发觉镜头位置很低?”

玉露答:“偷拍的摄影机配在一个孩子身上。”

说得不错。

接着,小孩走进书房,他们看到了那幅画,完全不设防地挂在墙上。

书房一角,是落地长窗。

秦聪说:“好象任何人走进去都可以轻易把画取走。”

“也许,他们志在必得。”

秦聪微笑,“现在,只有你与我商量了。”

金瓶看着他,内心恻然。

这时,玉露把双肩挂在师兄肩上,“我呢?”

秦聪忽然推开她。

这时,有人敲酒店房门。

秦聪打开门,是一个侍者送飞机票上来。

秦聪笑,“只得一张飞机票。”

“不要紧,”金瓶说:“我请客,明早一起走。”

玉露说:“真累。”

她取饼外套,说要出去逛街。

她一出门,金瓶说:“玉露还小,你对她好些。”

秦聪却这样答:“一个人若钟爱另一人,就老是觉得他小,长不大,八十岁的母亲还会对五十岁的女儿说:『下雨了,记得带伞』,或是『多穿一件衣服』。”

金瓶不出声。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呢,她十七岁你也把她当老妖精。”

“小露是小。”

“你这样的人,人家卖了你,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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