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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我没有 第22页

作者:亦舒

一下子吞五十粒药丸真不容易,她数度呛咳,需用毛巾掩嘴。

终于吃完了,她松一口气。

电话铃响,由录音机代答:“月明,我是谭莲喜,明天交的代数第五至十题我茫无头绪,请教教我。”

真讨厌,做足一百分又怎样,大姐当年也是高材生,现在只落得天天埋头苦干,一下子就白了少年头。

月明疲倦地瞌上眼。

为了这次行动,她内心挣扎良久,可是只想快一步去与爸妈汇合。

妈妈在生时月明记得甚么都中以流著泪倾诉扭伤了腿、同学不友善、老师不公平

月明凄凉地笑。

电话又来了:“刘月明,我是班长梁少娴,唱诗班少了你溃不成军,速来帮手。”

唱诗班,多么幼稚。

这是有妈妈的孩子的消闲玩意儿。

月明把被子拉到胸前,她睡著了。

进入极之黑暗的世界里,她清晰知道,这一去,是不会回来了。

大姐大姐,对不起。

月明睡了很久,忽然听到悦耳口哨声。

她努力睁开眼,发觉自己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大厅内,只得一盏精光灿烂硕大的水晶灯自天花板垂下,照著深紫色丝绒的窗帘。

谁,谁吹口哨?

有一个黑衣美少女缓缓走出来,是她吹口哨。

她不但穿黑衣,头发眼珠全部漆黑,只有皮肤雪白。

月明月兑口问:“你是甚么人?”

她笑。“我是天使。”

“天使?”月明瞠目结舌。

美少女忽然收敛笑容。“我名叫黑暗天使。”

她伸平双臂,这个时候,大厅内卷起一阵劲风,月明退后一步。

她看到少女背后伸出黑色的翅膀来。

月明惊骇得不能动弹。

接著,她缓缓收起双翼。

“别怕。”她说。

月明轻轻说:“我不怕,我已经没有生命,不知为甚么,还有意识,你可以告诉我,我父母在何处吗?我想去找他们,每大我都想念他们,盼望早些见面。”

“你不想复仇?”

“报仇?”

“是呀,你心中有恨,我看得出来,黑色天使即是复仇天使,找可以帮你。”

月明凝视她。

“他欺骗了你。”

黑色天使走近一步,月明退后一步。

“他有妻子、他不知避忌、他误导你,骗取你的感情后若即若离,玩弄你夭真愚味的感情,你不想惩罚他?”

月明发呆。

天使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活该吃苦、受辱、被弃?”

月明说:“不。”

“那么去,去复仇。”

“我该怎么做?”

“你有六十分钟时间。”

“之后呢?”

“之后,如你所愿.可以去见你父母。”

天使有凌疠可以洞悉人心的目光。

“我在一小时内可以做甚么?”

“随便你做甚么,如挖去他双目、把他自十八楼推下来,叫他后悔一生……”黑暗天使仰起头笑。

月明惊骇。

“因为他害你离弃宝贵的生命,跟我来。”天使伸出雪白的手,拉著她走出大厅。

月明叫出来:“我只想回到床上静静等候黑暗来临,我不想搞那么多事。”

可是天使已经把月明推出门外。

月明看到天色已暗,下班人群一队队挤上父通工具回家去。

如此劳碌乏味的生活,如此吃苦为着甚么呢?

月明觉得可笑。

忽然,她看到了郭老师。

只见他跟着人流上了公路车,月明跟著他。

冰文亮一脸油腻,同月明在学校里见到整洁朝气的他大大不同,月明讶异。

他的肩膀垮垮,好像承受着很大压力,有点吃不消的样子。

月明站在他身边。

她知道别人已经看不见她。

从来没有与郭老师贴得这么近。

她蓦然发觉,原来郭老师一直守礼。

只见他打一个阿欠。

啊,有点口气,到底已经在外头滞留整日,需回家清洗。

他盹著了,车子到达终站,他才蓦然惊醒,脚步有点浮,终于下了车。

月明静静跟著他。

车站叫近有一个老婆婆与她的小孙子在等人。

那五、六岁小孩忽然抬起头看住月明。

呵,这幼儿看得见她。

月明朝他招招手微笑。

小孩轻轻叫:“姐姐。”

他祖母吃惊:“你说甚么?你叫谁?健生,你别乱说话。”

小孩指著月明。“这里有个姐姐。”

老婆婆脸色发青,朝月明的方向凝视,挡在孙子身前。

月明连忙追到郭老师身边。

她跟他过马路。

怎样报仇,把他推到大路中心去让车子辗过?

有一辆小房车忽然从横街转出来,眼看要碰上他,月明情急伸手去拉他,咦,她扯得动他,他退后三步,车子与他擦身而过。

他惊骇地站停,可是也没有多久,便走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半打啤酒。

呵,竟是这样中产阶级。

月明一直以为他只喝矿泉水及蔬菜汁。

他回家了。

门一打开,就有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跳出来叫爸爸。一名少妇自厨房探出头来招呼一声。

他坐下喝罐装啤酒,看电视新闻。

哗,难以想像的平凡沉闷生活。

刘月明忽然忘记她自己的烦恼愁苦,在狭小客厅一角坐下,细细观察老师的居住环境。

地方比她的家还小,杂物极多,尤其是旧报纸杂志,堆满墙角,孩子的玩具撒了一地。

只见郭文亮把沙发上衣物拨开,坐得舒服一点。

他妻子说:“今夜吃青椒牛肉饭。”

他问:“没有汤?”

“还有一碗昨日剩下的猪骨汤。”

这时,那小孩说:“爸爸,爸爸,这条算术我不会做。”

他立刻挣扎著站起来。“爸爸教你。”

真是个好父亲,已经那样疲倦,仍然不忘亲子。

只见他坐在孩子身边.一步一步教减数。

奇怪,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在操场里,白衣白裤的他无比英伟,投篮百发百中,虽然沉默,但是笑容可亲。

现在,郭文亮只是个尽责的父亲。

月明坐在一角,有点茫然,她那颗少年的心鲁莽大意,她不是错爱了人,而是爱错了郭文亮。

冰文克同月明心目中的偶像完全是两回事。

为甚么要等服药昏迷后才看得清晰?太讽剌了。

师母捧著简单饭菜出来说:“小康,洗手吃饭。”

她还穿著套装,可见她也有职业,管里又管外。

冰文亮对食物没有要求,吃饱算数。

他对妻子说:“校方要求我每星期多教十节中文。”

“甚么?”郭太大意外。

“新校长咄咄逼人。”

“中文你可以胜任。”

“教中文得时时改作业簿,想必更忙。”

“不怕,我帮你。”

“你已经很忙。”

冰太太微笑。“我还年轻有力。”

真是个贤萋,故此吃苦。

这时,月明提醒自己:喂,你只得六十分钟复仇时间,错过这机会就抱憾终生了。

不知有多少个年轻人胡乱爱上异性,像刘月明这样死缠不放不管对方感受。

只见郭太太双手根本没停过,收拾碗筷又替孩子洗澡,跟着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又动手整理客厅。

她嘴里一边问:“那个叫刘月明的女学生怎样了?”

月明听见师母提起她的名字,一怔。

冰文亮答:“这女生叫人担心。”

“你与主任不是已经尽力开导过她?”

“刘月明内向、孤寂,我怕她想歪。”

“年轻人情绪波动是平常事,一下子就过去了。”

“希望如此。”

冰太太看著丈夫。“她怎会向你示爱?”

冰文亮苦笑。“你问得好,她应当暗恋某男歌星在演唱会尖叫才是。”

冰太太笑笑。“你都是小老头子了,又无财无势,小康的大学学费还不知道在那里。”

她斟出两杯热茶来,夫妻俩到这个时候才能聊几句。

冰文亮搔搔头,“我不明白整件事。”

“不过你是正人君子,并无乘人之危,亦没有侮辱教师身份,更维持了应有的诚信。”她赞美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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