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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墨 第21页

作者:亦舒

不由分说,疯子似的扑到印子面前,闪电般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耳光,“你抢我的男人!”这一幕何其熟悉,各人连忙喝止,把冯杏娟拉开,可是印子已经吃了亏。

王治平几乎要把那冯杏娟拖出病房,打了人的她还一路号啕大哭,令看护侧目。

洪钜坤想坐起,“谁放她进来?”

“我。”

大家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斯文而豪华的中年太太,缓缓走进来。

洪钜坤静下来。这是他的元配。

他不由得说:“我们早已分手。”

“我是为看一子一女而来。”

“我不会亏待他们。”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洪钜坤冷笑说:“你们都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

前任洪太太看着刘印子,“是这种兀鹰,闻到死亡气息,专赶回来等分赃。”

“治平,送太太回家,劝她以后尊重自己身分,别乱走。”

她走了以后,印子取来冰袋,敷着热辣辣的面颊。

她嘲弄地说:“都拚死命的打妖精。”

“印子,”洪钜坤无比歉意,“我一定补偿你。”

“不必了,我已经够用。”

“不是钱,印子,我们结婚吧。”

印子大哭,“你老以为结婚是对女人的恩惠,也不想,谁要同你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我有甚么不好?”

医生看护过来替他检查,他才噤声。

医生劝说:“洪先生,家人吵闹,对病情无益。”

印子拥着冰袋累极在长沙发入睡。

洪钜坤却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三日之后,他已可以坐起来处理公文。

医生笑道:“医院里时时有这种奇迹出现。”

印子说:“我想回家。”

“不准走。”

印子温和地说:“你早已不能控制我。”

洪钜坤沮丧。

※※※

“我再陪多你三天可好?”印子说。

洪钜坤说:“印子,我郑重正式向你求婚。”

“没可能。”印子笑着摇摇头。

阿芝照常替她拎来更换的衣服,司机买来她爱吃的云吞?,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病房。

印子问:“外头怎么样?”

阿芝说:“那冯杏娟对记者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全市娱乐版大乐,争相报道,医院门口全天候守着十多名记者。”

印子看着洪说,“找个这样没水准的女人,祸延下代,叫子女怎样见人。”

洪钜坤一声不响。阿芝骇笑,敢这样骂洪某的人也只得印子一个人。

“还不叫治平去摆平她。”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可不就是王治平,他轻轻说:“冯小姐今日起程到多伦多读书去了。”

印子嗤一声笑出来。

“很快洪先生会到加拿大办一家私人女子大学,专门收容他的剩余物资。”

王治平忍笑忍得面孔僵硬。

洪钜坤出院那一天,印子没有出现。

他问手下:“人呢?”

阿芝连忙说:“在家等你。”

“可是不舒服?”

“的确是累了。”

“给我接通电话。”

来听电话的正是印子本人,“你一个人出院,记者群觉得乏味,就不再跟踪。”

洪钜坤只觉恍如隔世,车子驶近印子的家门,他像是还魂回来,他深深叹口气,还有甚么看不开,还有甚么好争。他只希望印子可以留下来陪他泛舟西湖,逸乐地共度余生。

他行动有点缓慢,伤口也还疼痛,轻轻问:“印子,印子?”

佣人斟出香茗,替他换上拖鞋,轻轻退出。

这是一个阴天,可是,客厅光线比平常更暗,洪钜坤正在奇怪,忽然之间,他听到微丝音乐声。那音乐像一线小小流水般钻进他耳朵,正是他青年时最喜欢的跳舞拍子。

书房门打开了。

一团桃红色的影子出现,啊,是印子,波浪形长发披肩,淡妆,大眼睛闪烁,凝视今晚的主人,她随着拍子轻轻扭动双肩,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洪钜坤在该剎那回忆到他年轻时种种,呵同班美丽的高材生不屑理睬他,家境欠佳的他因借贷受尽亲戚白眼,升学失败,只得做学徒赚取生活……

但是,一切不如意都消失在印子桃红色伞裙的舞里,得到补偿。

她轻轻舞到他身边,伸出手,邀请他共舞。他挣扎地站起来,浑忘大病初愈,伤口尚在疼痛,她嗫嚅地说:“我从未学过跳舞。”

第八章

印子答:“我也没有,请一名导演找来旧片,看了百多次,才勉强学会那诱惑的舞步。”咯咯笑。

“百分之百神似。”

“导演说要把这一场加入新戏里。”

“你会继续拍戏?”

“千辛万苦,千载难逢的机会红了起来,当然拍到无人要看为止。”

“自巅峰退下,才可成为佳话。”

印子讪笑:“谁的佳话?这个城,这个社会?呸!我家没钱交租之际,我哀哀痛哭的时候,又不见社会来救我,我理他们怎么想。”

音乐停止了。“就这么多?”洪钜坤极不舍得。

印子扶他坐下。“多了会腻。”佣人出来拉开窗帘。

“谢谢你,印子。”

“我很高兴这次回来帮到你。”

洪钜坤点点头,“你要走了。”

“是,记得吗!我俩早已分手。”洪钜坤低下头,这一病叫他老了十年。

“同子女搞好关系,还有,找个年轻的大家闺秀再婚。”

洪君笑了,“竟教我如何做人。”

“对不起,我说错了。”

“不,你讲得很正确。”

“回家去吧。”

“倒过头来赶我走。”

王治平与看护已在门口等他。他叹口气,“治平,该升你了,再把你留在身边不公平,集团在温哥华建酒店,山明水秀,是个肥缺,你过去做监督吧。”口气像土皇帝,印子与王治平都笑起来。真惨,日子久了,大家居然培养出真感情来。

印子把他们送走倒在梳化上。半晌,觉得窄腰裙困身,才唤来阿芝,拉下背后拉链,月兑下裙子。那袭伞裙因有硬衬裙撑着,竟站在客厅中央,像成了精似的。

印子讪笑问:“像不像我?没有灵魂,只具躯壳。”

阿芝大大不以为然,“我从来不那样看你,这次你捱义气回来,救了洪先生,失去陈裕进,是很大的牺牲。”

印子低下头,“裕进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

阿芝改变话题,“王导演来追人。”

“约他明日见。”

阿芝打开约会簿,“明日不行,你要跑三档地方,大后日傍晚五时半可抽三十分钟给他。”

印子伸一个懒腰,“我喜欢这种生活,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

中秋节,大清早,裕进的祖父正在园子看海棠花,一辆豪华房车停在门口。一个穿民初服装的可人儿挽着一大篮水果走下车喊早。

※※※

祖母说:“你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印子握住她的手笑着不放,大眼睛忽然濡湿。

祖母轻轻说:“相爱又要分手,为着甚么?”

印子把脸埋在祖母手里,哽咽地说:“允许我时时来探访你们。”

“我的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印子走了之后,老先生问妻子:“可要告诉裕进?”

老太太摇摇头,“让裕进回过气来再说。”

“心底最深之处,你对一个女演员,有否偏见?”

老太太想一想,“说没有,是骗人的话。”

老先生搔搔头,“她们是另一种人,在银幕上,生张熟李,拥抱接吻,不拘小节,我老是替她们担心,万一走在路上,遇上过去调情对手,如何应付?”

祖母十分幽默,“用演技对付。”

“希望裕进可以找到好人家的女儿。”

祖母检查果篮,“咦,有佛手,又有柚子,难怪香气扑鼻。”

“一般人家的好女儿老老实实,哪里懂得送这样讨人喜欢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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