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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墨 第12页

作者:亦舒

印子留意到船叫慕晶号。

“慕晶是家母的名字。”

印子没想到他是孝子,不禁看多他一眼。

“家母已八十二岁。”

他与她说起家事来。

船员接他们上船,他请印子到甲板小坐,他自己喝酒,给印子一杯苹果汁。

船轻轻驶出海港。

印子忽然问:“你有子女吗?”

“一子一女,叫其皓与其怡,都在英国读高中,明年赴美升大学,年纪与你差不多。”

印子见他那样坦诚,倒也觉得舒服。

“多谢你扶掖。”

他欠欠身,“公司靠你赚大钱呢。”

印子笑了,“翡翠捧哪个都是明星。”

“啊不,观众十分喜欢你,这一点勉强不得。”

“你的援助,解决我的窘境。”

洪钜坤倒也感动,这女孩知道好歹。

吃的是西菜,精致,但淡而无味,小小碟,也吃不饱。

他忽然吩咐侍者几句,没多久,一盘香味四溢的烤牛肉捧上来。

他笑说:“医生叫我少吃红肉,我戒不掉。”

肉半生,切下去,淌出血水。

印子可以想象他对付商场上对手,大抵也是这个样子:活生生吞下肚子。

“妹妹喜欢新学校吗?”

“她非常开心。”

印子有点松懈,她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

洪君月兑掉了西装外套,索性连领带也解下。

其实,他俩身世有许多相同之处。

他说:“咦,你脚上的图案呢?”

“洗月兑了。”

“是印度民族风俗吧。”

“是,一个朋友替我画上。”

洪君试探地问:“是男朋友?”

印子否认:“我没有男朋友。”

他笑,“我又不是娱乐记者。”

印子答:“我的确没有男朋友,有甚么瞒得过你的法眼呢。”

这是真的,对她一切,他知道得十分清楚。

他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印子也有点诧异,他们竟然谈得那样投契,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

船缓缓驶回去。

27/12/1999

海湾停泊着许多白色的游艇,有人看见慕晶号,便笑说:“那只是洪钜坤的船。”

一个年轻人转过头来,“都会里太多巨富。”

他正是陈裕进,陪祖父母到朋友船上散心。

“暴发户多得很。”船主感喟,“游艇注册号码已达五位数字了。”

“这个洪钜坤,很有点名气。”

“是,”船主掩嘴笑,“真有他的,特地成立了电影及唱片公司来捧女明星。”

“这样劳民伤财?”

“可不是,最新对象,叫刘印子,才十多岁。”

陈裕进怔住。

再看时,那艘慕晶号已经远去。

他站在晚风里发呆,许久不动。

慕晶号上的印子却不知道她与裕进擦身而过。

她只庆幸洪钜坤当天没有进一步要求。

他静静把她送回家中。

印子累得虚月兑,进门,隐约听见母亲在偏厅搓牌,妹妹在电话中与小朋友咕哝地不知说些甚么,看表面,也就是一个正常的家。

她卸妆淋浴,裹着毛巾,倒在床上。

印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转来,看见母亲在床头翻看她的剧照。

“醒了?”她似有话要说。

印子套上睡衣。

“猜今天我看见谁。”

印子心中有数。

“是你父亲,找上门来,求助。”

印子不出声。

“我请他进来,叫佣人斟茶切水果招待他,真痛快,等于告诉他:看,当年你若没有欺骗及遗弃我们母女,这个家你也有份。”

印子仍然不声响。

“今天工作很辛苦?”

她摇摇头。

“你放心,我没有给他钱,我对他说:待你百年归老,印子一定会替你安排后事。”

印子忽然说:“这样,他会憎恨我们。”

蓝女士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像受伤的狗,“你怕吗?”

印子淡淡说:“我才不怕。”

“我惟恐那乞丐不知我有多讨厌他。”

印子也笑,她知道此刻的她也像母亲那样,扭曲了整张脸。

“睡吧。”

印子熄了灯。

第二天,坏事就发生了。

拍完戏,与阿芝一起收工,本来已经上了车,忽然想起漏了外套,叫阿芝回头去找。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围上来,一左一右拉着印子手臂,另外一个女人窜出来,拚死力一连霹雳啪喇掌了印子十来个耳光,一边狠狠地咒骂:“你胆敢抢我的男人!”

第五章

印子一时只觉晕眩,双颊麻木,嘴与鼻都流出血来,可是仍然懂得挣扎,大声叫喊求助。

司机扑下车来,挥舞大螺丝起子当武器喝退那两个男人。

那女子见已经得逞,第一个上车逃走,两个大汉接着也跑月兑无踪。

阿芝出来看见印子跌在路旁,惊得呆住。

想来扶起印子,被她一手推开。

印子跌跌撞撞,上了司机位,自己把车驶走。

她没有回家。

她把车直驶往唯一的朋友家。

半途中她呛咳、呕吐,羞耻得想把车驶下悬崖,挣扎着,抵达裕进的家。

那时,裕进在房里与计算机奕棋,大获全胜,他握着拳头说:“下一步就与深蓝斗。”

电话响了。

他顺手接过,“喂?”

那边没有声音。

裕进诧异,“喂,是谁,怎么不说话,是松茂吗?”

仍然没有回音。

裕进几乎要挂断了,却听见吸气声。

接着,沙哑的女声说:“裕进,是我。”

“印子!你在甚么地方?”

“我受了伤。”

“我立刻来接你,你在哪里?”

“我已不似人形。”

裕进急得鼻子发酸,“印子,我永远是你朋友。”

她呜咽,“我就在你家门口。”

裕进摔下电话奔下楼去,打开门,只见一团小小动物似物体蜷缩在门口。

他蹲下扶起她,印子不肯抬头,裕进捧起她面孔,触手全是黐立立的血水。

他月兑下外套裹着她,一声不响,把她载到相熟医生处。

印子整张脸浮肿,眼底瘀黑,伤得比想象中严重,苏医生出来一看,“嗯”地一声,立刻着她躺下。

检查完毕,他轻轻说:“暴徒手上戴着铁环,目的是要重创头脸,我们最好通知警方。”

“不——”

“这是一宗严重袭击伤人案。”

裕进说:“苏医生,请立刻诊治。”

“鼻骨已碎,我需通知整形科的郑医生。刘小姐,我实时安排你入院。”

裕进紧贴跟着印子,只拨过一次电话回家同祖母说:“朋友有事,我在医院,今晚不回来了。”

接着向印子,“可要通知家里?”

印子摇头。

※※※

手术到凌晨才结束,病房静寂一片,裕进在读忧伤中十四行诗。

印子醒来,辗转,“口渴……”

裕进挤柠檬汁进她嘴角。

印子忽然微笑,爆裂的嘴角缝了针,像一只苍蝇停在那里。

“你看,裕进,我果然已经不像人了。”

鼻梁上蒙着纱布,看上去真的挺可怕。

“是谁伤害你?”

印子摇头,“不知道。”

“一定恨你。”

“裕进,”印子忽然握住他的手,“带我去旧金山读书。”

裕进不加思索地回答:“出院后我们立刻动身。”

印子到这个时候才流下泪来。

裕进紧紧拥抱她。

他轻轻念其中一首诗:“有人诬毁你并非你的缺点,中伤之辞从不公允,谁怀疑你的美姿,如乌鸦含怨……”

印子把脸靠在裕进胸膛上。

到这个时候,她失踪已超过十二小时。

翡翠机构里只有总裁室有灯光。

洪钜坤铁青着脸坐在一角,一杯接一杯喝着苦艾酒,他没有?人,可是看得出动了真气。

“人呢?”

王治平低声答:“还没找到。”

“她面孔受了重伤,不迅速医治,会造成永久伤痕。”

“已经到处发散人去寻找。”

“凶手肯定是杨嘉雯?”

“司机阿孝看得一清二楚。”

洪君沉默一会儿,“把这个女人送走,叫她移民到加拿大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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