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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泡沫 第23页

作者:亦舒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给人刮了耳光,我还得装笑脸安慰那个人,问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为了生活,我什么委曲没受过?除了没卖过身,眼泪往肚里吞的次数多得很呢。”

“说来听听。”太阳报记者说。

“我干吗要说给你听?我的苦恼,只有耶稣知道——”我唱将起来,“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经告诉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

“你喝醉了,马小姐。”是B三的声音。

“B三,我叫你走开,你怎么不走?”我很恼怒。

“马小姐,我护你回去。”B三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挟持着回旅馆。

我飘飘然只觉得浑身没半丝力气,一下子就沉睡过去。我没有那么好福气睡到天亮,我辈阵阵头痛袭醒,眼睛肿得睁不开来,申吟着滚下床来,抓住床背站好,外头会客室有灯光,我看到B三坐在那里喝牛女乃吃麦维他饼干,一边看电视。

这人真懂得享受,我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坐在他身边,令他吓了一跳。

“什么片子?”

“雪山盟。”他不好意思,“老片子了。”

“海明威的‘凯利曼渣罗之雪’?”我问。

“是的,小姐。”他有点意外,“你看过这套电影?”

“我独自饿了,有什么吃的?”我问。

“我替你下去买热狗可好,小姐?”他说。

“谢谢你,我实在走不动。”我把头搁沙发背上。

电视声浪很低,我两眼半开半闭的看起电视来。我得回家了,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如此崩溃在异乡。

有人推门进来。

“可是你,B三?”我问。

“你跟B三做起朋友来了,啧啧啧。”

我抬头,是爱德华,英俊的爱德华。

“爱德华。”我的救星。

“嘘。”他挤挤眼,一只手指放在嘴唇边。

“你怎么来了?”

“我是爱的仆人,”他念起十四行诗来,“受灵魂的差遣,忠于我的主人……”

“占姆士他——”

爱德华把热狗及牛女乃递给我,面色就转得肃穆了,“宝琳,占姆士后天结婚。”

“我知道。”我咬一口热狗,面包象蜡一样的味道。

“你看上去很凄惨。”爱德华说道。

“两个人当中选一个,”我说:“而我永远是落选的那一个。”

“虽败犹荣,对手太强。”爱德华安慰我。

我马上努嘴,“才怪!你为什么不说形势比人强,没奈何?”我想到奥哈拉,他比我强?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认输,只怕他随时良心发现,不给我这么委曲——他比我强?天晓得。

“你别气坏了自己,占姆士有他的苦衷。”爱德华说。

我的头更痛了,胸口闷得象是随时要炸开来,巴不得可以杀人出口怨气。

“宝琳,”爱德华说:“我陪你去参观婚礼如何?”

“是前三排的位子吗?我一向坐惯包厢的。”我说。

爱德华凝视我,“宝琳,你的心已碎,何必还强颜欢笑?”

我掩住胸口,“如果心已碎,我又不是比干,如何还活着张嘴说话呢?”

“我陪你走一趟,”爱德华说。

“你这小子,你懂什么?”我说:“婚礼有什么好看?”

“你不想看看她真人?”爱德华问:“看戏看全套呀,见过玛丽皇后,也应见见未来的比亚翠斯皇后。”

我拍一拍手,“说到我心里去,我确是不应该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我订了飞机,我保证你没坐过七座位的私人喷射机,来,试一试,什么都有第一次。”

“你真可爱,”我说:“爱德华,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眨眨眼,“可不见得,她们都埋怨我不够专一。”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说。

天蒙蒙亮了。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月亮犹挂在一角,象个影子,是爱情的灵魂。

“婚礼完毕,你就该回家了。”爱德华劝我。

“是的。”

“我喜欢你,宝琳,你对占姆士是真心的,不比梵妮莎对菲腊。”爱德华说。

“你这孩子懂些什么,”我叹口气,“梵妮莎对菲腊才好呢,你不明白。”

“你看你,又教训我,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见你,你总不见情。”他笑。

“你倒是自由。”我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比起占姆士,那当然,”爱德华说:“他做人一生跟着行程表: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生孩子,吃些什么,穿那种衣服……他生活很苦恼。”

我岔开话题:“即使是你们的名字,也很受严格挑选,来来去去是占姆士查理士亨利。”

爱德华大笑,“不然叫什么?罗拔王子、艾维斯王子?名字也有格局呀,女孩子当然是玛丽,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你几时听过有云蒂皇后、吉蒂皇后?告诉你,母亲不喜欢比亚翠斯这个名字呢,大嫂将来还有得麻烦。”

我喃喃说:“真厉害,必也正名乎。”

“你满意啦?她做人也不好过呢。”爱德华说。

我的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来,爱德华带着我与保镖B三上飞机。

那机舱小小,非常舒服,我用药水敷了棉花,覆在眼上休息。

爱德华在一边看图书,他在读一本有关中国名胜古迹的书,他问我:“秦始皇帝为什么要造那么大的坟墓与那么多的陶俑?”

我说:“爱德华,关于中国与关于人性,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多。”

“他是一个怪人。”他合上书本下个结论。

“谁?”

“秦始皇帝。”

“天。”我申吟,“我不会关心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不关心一边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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