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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泡沫 第17页

作者:亦舒

“请坐。”她拍拍身边的空位。

我坐上车子,司机关上车门。

前座玻璃窗隔着一个保镖,车子随即缓缓向前驶动。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皇后叹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她的时候深了。

棒了很久,我说:“我已准备离去。”

“到什么地方?”

“家。”

“他总会再去找你。”

“婚后他会安定下来。”

“你能够保证?”

我再也忍不住了:“为什么要叫我保证?为什么他的母亲不保证他?他的未婚妻不保证他?这难道是我的错误?我岂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平民子女也是血肉之躯,感情也会受到伤害。”

皇后变色,我无惧地握紧拳头,瞪着她。

“我已收拾好,你随时可以安排我离开。”我说:“越快越好,我会感激你。”

皇后用她那双蓝宝石眼睛凝视我良久,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说:“好,我安排你坐船回去,路程约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内我相信占姆士会得回心转意。”

“我也希望如此。”我说。

“今天晚上九时,我来送你上船。”

“陛下不必御驾亲征了。”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宝琳,只是我们无法成为朋友,我必须亲眼看你上船。”

我悲哀的问:“为什么把我视作眼中钉?”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我不想历史重演,我们现在对付美一个‘外头’的女人,都如临大敌。”

我低下头。

“宝琳,再见。”

车子停下来,是在公园附近,我下了车,眼看那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走。

我没有回公寓,我走到草地边的长凳坐下,沉思良久,自己也不清楚应该何去何从,只知道卷入这个漩涡,就该快快月兑身。

事情放得再简单没有了,他们“家世”显赫,认为我配不上占姆士,即使做朋友也不可以,在一起走也不可能,我俩务必要被拆散。

而我呢。正象一般企图飞上枝头作凤凰的贫家女,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诱拐占姆士离家出走,他离了他的原居地,必定活不下去,或是活得不快活,这几乎是一定的事,然而感情是自私的,无论他母亲对他,我对他,都以本身权益为重。

我竟连斗争的意气都没有。

我已经太疲倦了,在香港,什么都要争:职位、约会、星期天茶楼的空位、风头、名气……多年来太过劳累,至于那么重要的感情,反而无从争取,他要来便来,他要去便去。占姆士有诉不完的牢骚,在象牙塔中,黄昏、橙色的阳光照在他栗色的卷发上。

占姆士骄傲地、秀丽地诉说与我听,他家族过去五百年的逸事,他再不快乐,也不会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常令我心牵动的是,我曾伸出我那微不足道的手臂,救过他那纤弱的生命。

是以他母亲到了这种地步,还待我客客气气。

天色夜了,公园过了七点是要关门的。

我站起来走回去。

鲍寓中有两个女侍从在等我,我的衣物早已被收拾妥当,一式的深色行李箱。

我向她们点点头。

我的假期显然结束了,我问:“几点钟的船?”

“九点正。”

我到浴间洗了一把脸,对牢镜子苦笑。

她们替我担起行李,我跟她们出去。好象一个犯人被押上路,甚至不给我机会与亲人道别。

客邮轮叫维多利亚号,我被安排在头等平衡舱中,非常舒适,但即使象我这么爱享受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踱到甲板去,栏杆上站满游客,她们抛下七彩的纸带,好让送船的亲友接住。

我麻木地看着他们招手喊叫名字,一切都与我无关,船还没有开动,我已经想念占姆士。

他喜欢的旧歌叫“只为了你”,恐怕还是他父母恋爱时期的流行曲,男歌手诉说一千样事,都是为了他的女友:没有她,太阳不会升起,没有她,音乐不再悦耳,没有她,生命亦无意义,一切一切,莫不是为了她,现在再也不见如此缠绵的歌词了。

随着这首歌,我曾与他在“莉莉白”号上跳舞,他的舞跳得出奇地好,人出奇地温柔,除了慢舞,他还擅长森巴。

他也曾告诉我,他父母分床,而且不同寝室睡觉。

两个睡房中间有一扇门,随时打开了中门喊过去说话……我为此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久,但我从来未曾与老史这么投机过——老史!

我悚然而惊。

老史还在我的公寓中等我呢,等我回去嫁他。

他等了好多日子了,这个老实可爱的人,想到他,我只觉歉意,也许姻缘真正到了,我们应该结婚了。

还有大姐,大姐会听我的苦水,想到这里,不禁有丝安慰。

等船正式开航,我却病倒了。开头一位晕船,但睡的是平衡舱,没有这个可能。船上的大夫来瞧过我,给了药,奈何我的热度总是不退,睡得腻了,披件外套,站到桌球室去看人家打球,撑不住,又到图书室坐下。

整艘船象一间酒店,应有尽有,不同的是我与外界完全隔绝,真是好办法,我喃喃念:真是除去我的好办法。

一星期后,我身体康复,却仍然虚弱,站着甲板上看泳池里的孩子嬉戏,儿童们永远玩得兴高采烈。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传来轧轧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辆军用直升机向我们这边飞过来。

孩子们抬起头迎接直升机,兴奋地叫嚷摇手。

船上的水手奔出来挥动指挥旗,很明显,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

我扯紧外衣,螺旋桨带动的劲风吹得我头发飞舞,我象其他乘客一般地有点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升机停定在甲板上,孩子们围上去,机舱里跳下几个穿军服的人。

其中一个人大叫:“宝琳,宝琳。”

我呆住了,张大了嘴。

占姆士,这不可能,是占姆士。

“占姆士——”我不由自主的举起手臂挥动。

“占姆士,我在这里。”我双腿完全不听大脑指挥,发狂地奔着过去。

奔得太急,我绊倒在地上,着实地摔一跤,伤了膝头,占姆士过来扶起我。

我不顾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他。

“宝琳。”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

“占姆士。”我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都噎在心中。

占姆士终于赶来与我团聚。

我大为感动,不能自己,他将我接上直升机,结束了我在维多利亚号上面两星期来的生活。

在旅程上我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发一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用说,我也懂得他经过些什么挣扎。

我轻轻问:“为什么?”

他微笑,“我不知道。”

我们连夜乘飞机赶到巴黎,我只懂得跟随他,我要做的也只是跟随他。

出了飞机场有车子等我们。

我认得巴黎,车子驶往市区,到达福克大道一所公寓,他拉着我的手下车,保镖仍然跟身后。

我俩步入公寓大堂,按电梯,到达六楼,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开。

一个美妇人站在一扇古色古香的门外等我们,见到占姆士便张开双臂与他接吻拥抱。我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一头金发洒满了双眉,穿件黑色吊带裙子,皮肤如羊脂白玉一般,那种颜色真是一见难忘。

她浑身没有一点首饰,仪态却玲珑七巧,身材略嫌厚重,但份外性感。

占姆士拥着我肩膀上前,他说:“这是我的宝琳。”

“宝琳,”那美女说:“我听占姆士提起你已经长远了。”她的眼睛是比碧绿的,犹如两块翡翠。

占姆士说:“宝琳,这是我的表嫂,他们口中的那个著名的百老汇金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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