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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 第18页

作者:亦舒

展航的脸轻轻埋在她柔软洁白的颈弯里。

这时,刺耳的铃声响起来。

展航一跃而起。

啊,原来是个绮梦,他的手指触模嘴唇,余香仍在,令他发呆。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大力拍门,“展航,展航,为何锁门,你在屋内吗?”

他听真了声音,大喜,“妈妈,妈妈。”

象个小孩般奔向大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于太太。

展航忙着把母亲的行李搬进屋内。

于太太一看室内,“哗,如此脏乱,可见妈妈仍有存在价值。”

“妈妈,你回来了。”

于展航泪盈于睫,失而复得,是世上最高兴的事,慈母险些成为英夫人,叫他饱受虚惊。

他搂着母亲一起坐下,许久没有这样亲切。

“给我做杯茶。”

展航到厨房找到茶包,把茶杯放进微波炉煮开。

于太太看见摇摇头,“还是让我来吧。”

展航把头放母亲肩膀上。

“还不打电话叫清洁公司来开工?”

“妈,为什么拒绝英先生?”

于太太一怔,“怪不得这样开心,怪不得这样开心。”

“是,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于太太捧着茶杯良久,才缓缓说:“我不惯服侍其它人,只你们几个已经足够。”

展航十分感动。

于太太忽然说:“谁来过?屋内有股异香。”

“玉枝。”

“不,不是玉枝,她才不会用这种香水。”

“没有其它人呀。”

于太太又嗅了一嗅,看了展航一眼,“慎交女友。”

展航笑了,“真的无人来过。”

然后,他自己也踌躇了,是吗,没有人来过?一时间分不清梦景与真境。

正在恍惚,母亲已着手收拾家居。

中年的她不想停,也停不下来,她不想离开这个家再走到另外一个家去习惯新环境,学习新规矩。

也许一早起来就得打扮整齐,挂上笑容向新伴侣称呼早安,打点早餐,驾车送他去上班,等他返来,他未说累,她也不好意思打盹……

他有全套亲友盼望认识她,把义务与责任加在她头上,金睛火眼瞪着这个找到第二次归宿的女人:真幸福,伟大的英某没嫌她是名寡妇……

约会是约会,至于再婚,不必了。

能够这样潇洒豁达,不外是因为身边还有节蓄。

她慨叹,当年,舍弃官司换取赔偿,可见是正确的选择。

替展航做一切脏工夫都是甘心的,一边唠叨着他老像幼儿:永不懂收拾,睡房似垃圾岗,可是一边喜孜孜做得一身是汗。

她会爱别人似展航一样多吗,不可能。

她愉快地同展航说:“看到孙儿的感觉,奇妙得讲不出来,抱着不愿放下。”

展航微笑。

棒一会儿于太太说:“不过,英假使邀请我跳舞,我仍然会赴约。”

展航附和地回答:“那当然。”

很快,英维智会觉得累,届时,就会着女友回家,他想找个人照顾他起居,不是晚晚出外跳舞。

展航到这个时候才晓得幸灾乐祸的感觉是那样好。

九月八日是大日子,展航终于摆月兑中学生身份。

一走进大学校园,他觉得沧桑地海关天空,经过那么多事,他都以为自己有廿八三十了,没有,仍然没有选举权,到了酒吧,酒保仍然不肯卖酒给他。

真窝囊。

母亲送他到注册处,“祝你有一个新的好开始。”

展航颔首。

然而一转身,他就看到一个穿灰色套装苗条的倩影,细腰,婀娜,他震惊。

追上去,手非常冒昧地搭到她肩上,她转过头来,呵,是另外一个人,脸容比较健康,但是有同样魅影憧憧的大眼睛。

他道歉:“我认错人了。”

那年轻女子笑笑走开,呵魅由心生。

这时,轮到别人把手放在他肩上。

“于展航,记得我吗?”

他看着那少年人。

谁,这么脸熟,他一边微笑一边追溯。

“展航,我是李伟谦。”

是他,竟是他,又见面了,兜兜转转,老朋友又到了眼前。

展航不由得拥抱他,两人都觉得重逢是好事。

“你怎么会看到我?”

伟谦答:“老规矩,朝女孩们窃窃的眼光看过去,还有谁,还不是老好于展航。”

展航笑,“你还是老样子,仍喜打趣我,哪里有什么女孩子,快告诉我,读的是什么科。”

李伟谦忽然黯然,“展航,我家发生许多事。”

展航一怔,与他坐下来,“你家亿万身家,会有何事?”

“家里环境窘逼。”

“开玩笑!”

“于展航,你这人五谷不分,不管世界去到何时何处,专长迷晕女生,其它一概不理,东南亚经济崩溃你可知道!”

“你家生意是上市公司,股民遭殃而己。”

“你懂什么,垃圾股你听过没有,只值几个仙,一样要结束营业。”

展航大惊,“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投资失误,以为花常好,月常圆,花费无法控制,出了纰漏,又不知修补。”

展航张大了嘴。

这时,注册处叫出他名字,他连忙交上学费支票,看,也并不是有教无类,必需付出代价。

再回来,已经不见了李伟谦。

他急了,到处找他,甚至叫学校职员用扩音机叫他。

李伟谦回来说:“我己到工程科报到。”

“读什么工程?”

“当然是电子,希望立刻找到工作,你呢?”

“心理学。”

“唏,真是富贵闲人。”

“来,我请你吃饭。”

“请伯母做清蒸龙虾给我吃。”

“没问题。”

他一直用力拍打着李伟谦的肩膀。

这时,有几个女孩子搭讪地过来问东问西,醉翁之意,十分明显。

伟谦非常厌恶,大声说:“我是你,展航.我就叫非礼。”

展航立刻与他离去。

他用公众电话请母亲准备菜式招待朋友。

一进于家的门,伟谦忽然哭了,由此可知,这段日子他的确吃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头。

展航问:“要不要到我家来住?”

“真的还是假的?”

于伯母即时说:“不吸烟的话无限欢迎。”

李伟谦忙不迭点头。

他同展航说:“家母变卖珠宝,奸商真狠心,只付十份一原来价钱。”

于太太连忙说:“伟谦,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鸭汁云吞,多吃点。”

这叫做食疗。

李伟谦搬进展翘房间住。

“你别嫌。”

伟谦居然还有幽默感,“我一向喜欢浅紫色。”

大家都笑了。

展航忽然间:“你还有见到叔父吗?”

伟谦忿慨地说:“他见死不救,并已与我家断绝来往。”

“你知道他近况吗?”

“不知。”

“他仍与段福棋在一起?”

“谁?”

展航看得出伟谦是真的全无记忆了,于是不再追究。

于太太爱屋及乌,帮伟谦收拾。

“衣服带不足,展航你让几件出来。”

展航一看,“鞋子也不对,都穿我的好了。”

“唉,报上经济版全是某富商一百亿财产化为乌有兼负债千亿的消息。”

展航大惑不解,“一夜之间,钱去了何处?”

于太太答:“我不明白的却是当初巨款从何而来。”

“怕是同一处吧。”

“那是什么地方?”

展航答:“一种黑洞。”

伟谦过来,怪羡慕地问:“你们母子谈什么,那么亲密,我与妈妈很疏离,她应酬多,爱打牌旅游,时时不在家。”

“过来,”于太太说:“把心事告诉阿姨。”

第二天在演讲厅,约三四十个同学才坐定,一个妙龄女子推门进来。

她手中拿着讲义,放到书桌上,用笔在黑板上写下朱本欣博士五个大字。

她说:“我是你们的讲师。”

朱博士正是昨天展航认错的人。

今日,她穿黑色套装,更加瘦削,更象一个人。

展航十分震惊,她竟是他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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