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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 第4页

作者:亦舒

展翘兴奋得不得了,立刻买了加拿大地图回来细究。

那一个星期三,开始的时候,其实同所有的星期三并没有不同。

案亲尚未下班,母亲在整理冬季衣物,姐姐翻开时装杂志,展航在做功课。

母亲同他说:“展航,你检验牙齿的时间到了,同邱医生约一约,下星期去一趟。”

展航记得非常清楚,就那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家中电话最多的是展翘,她照例抢着去听,半晌,只听得卜一声,电话掉下,展翘张大嘴走回来。

于太太问:“谁的电话,什么事?”

展翘喃喃说:“我不懂,有人恶作剧。”

于太太立刻拾起听筒:“喂,哪一位?是,我是。”

这时,展翘已坐倒在地上。

展航走近母亲,于太太茫然地看着小儿子,“有人开玩笑。”

轮到展航接过电话,那一头传来清晰坚定的声音:“于太太,于逢长现在在慈恩医院一O三号病房,请即来见他最后一面。”

声音钻入展航耳中,赶都赶不走,他听见自己说:“发生什么事?”

对方叹口气,“你是谁?”

“我是他儿子。”

“他遇车祸受重伤,我们尽力挽救无效。”

展航又问:“什么样的车祸?”

“你们来了再说可好?”

展航轻轻放下电话。

于太太混身发抖,她问:“是谁开玩笑?”

展航脑筋一片浑沌,扶着母亲坐下,“我去一去医院。”

展翘说:“我也去。”

“你在家陪妈妈。”

于太太忽然握紧拳头,“倘若是真的,我们都要去医院。”

展航点点头,立刻召计程车。

他陪着母姐一起坐后座,紧紧握住她们的手。

三人手心都冰冷,展航脊背全是冷汗。

到了医院,展航脚步象踏在云上,浮着飘向一O三号房,医生已经在等他们。

“于逢长在这里。”

急症室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头脸身上都搭着管子,一地鲜血,走近了发觉他已生命迹象,皮肤上那种死灰色叫人战栗。

展翘一看,“不,不是父亲。”她松一口气。

展航也说:“对,不是他。”

谤本不像,那人整张脸垮在一起,完全不象英伟的于逢长。

可是于太太却己沉默地握住丈夫的手。

只有她认得她。

医生在一旁说:“一辆吉普车失控过线迎头与他的房车相撞,他一点机会都没。”

于太太的头软软垂下。

“不,”展翅大声说:“这根本不是爸爸。”

这时,展航已渐渐认出父亲的轮廓,他泪如泉涌。

“肇事车主受酒精影响,根本不适宜驾车,警方己控她危险驾驶以及鲁莽杀人。”

展航把头伏在父亲胸前。

展翘哭叫:“这不是他,展航你搞什么……”接着,她也扑到父亲身上紧紧抱住。

医生说:“于太太,我有话说。”

于太太茫然抬起头。

医生也十分为难,“于太太,我们知道这不是开口的时候,但是院方希望你应允捐赠器官。”

于太太镇定地站起来,“我同意。”

医生十分感动。“于太太,你是极之勇敢的女性。”

不知过了多久,母子三人办妥手续,回到家里。

展航还不相信是真的生了意外。

案亲的拖鞋选在一角,他的报纸丢在茶几上,昨日换下的衬衫还未熨好,然而,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于太太很疲倦,她低声说;“展航,替我接通电话,我得通知你大哥。”

电话接到宿舍,是那边时间清晨五时。

于太太放下电话,轻轻说:“他马上回来。”

展航抬起头,他等有人同他说:“啊炳,刚才一切,不过是个恶作剧,抱歉抱歉,于家现在可以如常生活了”,然后门匙一响,父亲下班返来。

于周容藻真是好女人,为着孩子,她如常主理家务,麻木地镇静,叫展翘与展航去上学。

展航不放心,早退,回家推门进屋,看见大哥已经回到家里。

他身型高大,肩膊宽阔,使展航羡慕,呵。如果他即时可以长得大哥般强壮就好。

兄弟二人紧紧拥抱。

于展翅即时联络父亲生前好友,这个世界仍然好人多过坏人,大都份人都愿意援手。

展翅忽然变成家长,他四处奔走,被亚热带都会的阳光晒得厘黑,他沉着缄默,领着妇孺共渡难关。一切办妥之后,他把弟妹叫出来,他有话要说。

“我后天返回安省继续学业,展航,你负责照顾母亲。”

展翘脸色煞白,“你不留下来陪我们?”

“不,”展翅十分坚决,“我一生前途维系在这几年,若果半途而废,读不到文凭,一辈子只好做小职员,永不出头,以后学费生活费我自己会想办法。”

到底是女孩子,展翘苦苦哀求:“大哥不要走,留下陪我们……”泣不成声。

展翅好不理智,他温言向妹妹解释:“我的确是你们大哥,但将来上我还有其它责任,我会是人家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我的眼光必需放远一点。”

展翘默默流泪。

“振作一点,已经是不幸中大幸,倘若我们只得三五七岁,事情岂非更坏,展航,你一定要设法驱除家中的愁云惨雾。”

展航握住小姐姐的手。

“父亲有一笔人寿保险费用,不久便可发放,不用担心,生活即使不比从前,也不会困苦。”

展航沉默地低下头。

忽然之间,展翅也诉苦:“不久你们会发现,人生充满苦难,这种悲剧天天在发生,当事人一定要努力克服。”

展航轻轻说:“我明白。”

“啊对,朱锦明律师会代表我们控告那司机,要求赔偿。”

于展翅实事求是娓娓道来,仿佛像说别家的事。

展航不能像大哥那样平静,他听到仇人的消息,握紧拳头。

“展航,你要记得那司机的名字。”

“他叫什么?”

于展翅冷笑一声,“她叫段福祺,是个廿一岁的女子。”

段福祺。

这名字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于展航想起来。

啊,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它不是张玉芳李宝珍,他想起来了。

他见过她,他甚至坐过她驾驶的车子,她是富商李举海的情妇。

就是那个段福祺。

于展翅说:“朱律师代表我们要求赔偿三亿。”

展航不出声。

十亿,一百亿也补偿不了损失。

“失去的已经失去,永远不会回来,只能够要求金钱补偿,惩罚对方。”

那天,大家默默休息。

半夜,听到父亲书房有声响,展航本来睡不稳,立刻睁开眼。

“爸?”

象是父亲在电脑前工作。

“爸?”

他走近书房,看见母亲倒在地上,手足不住痉挛,他赶去扶起她,发觉她口吐白沫,已经失去知觉。

展航大叫。

声音使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嗓子几时变得这样破哑,这样悲怆,象一只受伤无助的野兽。

展翅自床上跃起扑出来,当机立断,拨电话召救护车。

三兄妹护送母亲人院急救。

医生诊治后安抚他们:“病人心焦力瘁,需要休养,住院数天可望无碍,你们先回去吧。”

展翘说:“我留下陪母亲。”

医生颔首,“也好。”

兄弟俩在回家途中一言不发,展翅一碰到床便重新熟睡。

展航以为他会延期离去,可是在母亲出院之前,他已经走了。

他到母亲病榻前告别。

于太太只说:“好好读书。”

展翅牵牵嘴角,“哀兵必胜。”

他握紧了拳头。

第三章

大哥走了以后,轮到展航这个小大人正式登场,主持大局。

于太太消瘦憔悴,容易生病,而且记忆力非常差,对生活完全失去兴趣。时时沉思,叫她亦不应。

展翅变得爱哭,常肿着眼泡,连找不到门匙都大哭一场,在这种情况下,展航不得不快高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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