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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12页

作者:亦舒

“你也一起来。”

“不,我留下照顾涤涤。”

“将来,你会陪我们吧,二女共事一屋如何?”

诺芹笑了。

她陪涤涤说了一阵子话。

涤涤忽然问:“外婆几时去世?”

“很久之前。”

“你很伤心吧。”

“生我的人已经不在,身体某部分也跟着她逝去,以后,再大的快乐也打了折扣,非常无奈。”

孩子却听懂了,沉默片刻,“阿姨,我们谈别的。”

晚上,林立虹找她。

“星期六关朝钦请吃饭联络编者与作者感情。”

“我没空。”

“岑小姐──”林立虹拖长了声音。

“是家母忌日,我不方便饮宴。”

“你以前最喜欢出来,大家吹牛猜拳喝红酒,不知多高兴。”

诺芹接上去,“然后互相比较猜忌讽刺,多虚伪无聊。”

“那文思会去吗?”

“会,你可以猜一猜,席中到底谁是她,最佳余庆节目。”

诺芹没好气,“对不起,我没空。”

“这样臭硬脾气──”

“应该饿饭可是?”

“天无眼,你也居然名成利就,于是更加无比骄矜。”

这是他人眼中的岑诺芹吗?

“淡市中你的名字算得牢靠了,佩服佩服。”

全靠一个信箱,真不知是悲是喜。

读者来信:“已经结婚三年,忽然在路旁与旧情人重逢,不能压抑心底的渴望,很明显,他也有同感,我们希望复合,可是,双方都有家庭,他第二个孩子刚出生,我们非常彷徨,请给我们忠告。”

诺芹叹口气,自有信箱以来,数十年间读音的信都好似没有进步过。

她这样回答:“双方都有家庭孩子,实在需要顾全大局,自我控制,忠告是忘记过去,努力将来,请虚假一点,维持目前与配偶的关系。”

以为这样标准的答案应当得奖,可是不,又遭到文思的毒骂。

“冷血、胡闹、不知所云,毫无心肝的所谓忠告!”

这个文思似乎已经决定要把快乐建筑在文笔的痛苦上,无论文笔写什么,文思都要破口大骂。

诺芹忍无可忍,同编辑部说:“我要与此人拆伙。”

“你不服,可以回骂。”

“不幸我多读几年书。”

“我忘记告诉你!文思有博士学位。”

“我仍然看不起她。”

“诺芹,唯一比同你看不起的人做朋友更差的事是与他结怨。”

“我决定拆伙,请为我另外找一个拍档。”

“诺芹你听我说”

“别多讲了。”

林立虹沉吟,“我们开过会再说。”

那样喜欢开会,人人有商有量,可是销路却江河日下,真是讽刺。

文思是那种诺芹见了想狠狠捆她一掌直至她鼻孔流血的人。

仇深似海。

这人穿钉鞋狂踩岑诺芹,要把她五年多来建立的声誉拆塌为止,假公济私,好不毒辣。

到底是谁?

朱湘才、曹恒科、黄碧玉?一下子想起那么多名字,由此可知岑诺芹的敌人还真不少。

傍晚,电话来了。

“诺芹,我同你去探访一个人,若她肯出山与你对答,共同主持俱乐部信箱,则可踢掉文思。”

“谁?”

“龙言征。”

“哦,是前辈。”

林立虹笑,“千万不要叫人前辈,见了她,称龙小姐即可。”

“此人言论会不会落伍?”

林立虹不怀好意,“你先进不就得了,强烈对比,不知多有趣。”

“人家会不会上当?”

“已经答应见我们。”

“真可惜,上了岸的人又来淌浑水。”

“不甘寂寞吧。”

由不甘寂寞的人来主持寂寞的心信箱。

“礼拜六下午到她家去。”

“住什么地方,离岛?”

“别小视前辈,人家赚钱的时候,美金才兑五元正,她住山上。”

失敬失敬,看样子并非又一名老稿匠。

到了前辈的住宅附近,诺芹不信市区内有那样好环境。

“哟,”她对林立虹说:“要加稿费了。”

林立虹即时揄揶她:“岑小姐脑子里没有第二件事。”

诺芹立刻警惕,要是真的大贪,尽避同她上头要求,切莫口轻轻随时随地提着,叫人耻笑。

诺芹顿时静了下来。

林立虹自觉失言,只得噤声。

幸亏两个女孩子都还算大方,不再追究,隔一会见林立虹讪讪说:“你看,在繁嚣都会中,一样可以住得好。”

半独立小洋房背山面海,说不出的恬静。

一按钤,女主人亲自来应门。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短发、穿便衣,精神奕奕,笑容满面。

“欢迎欢迎。”

人与室内布置一般叫客人神清气朗,感觉舒服。

诺芹不由得生出一股仰慕之情:我老了也要这样舒泰。?

林立虹把她俩介绍过。

女庸人捧出红茶咖啡糕点招待。

诺芹窝在白色大沙发里,翻阅茶几上一本梦纳荷花池画册,浑忘此来目的。

林立虹咳嗽一声,“龙女士,你肯见我们,真是十分荣幸。”

“太客气了。”

“龙女士,我们想请你出山。”

好一个前辈,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笑笑答:“你们邀请我,我觉得很高兴。”

林立虹跳起来,“那即是答应了?”

龙女士按住她,“你且听我说。”

诺芹连忙放下嘴边的芒果芝士蛋糕,“请龙女士赏面。”

可是前辈笑咪咪说:“我已经退休了。”

诺芹心细,发觉前辈手腕上戴百德菲丽男装白金表,脚上穿古兹平跟鳄鱼皮鞋,性格又相当低调,并不爱出锋头,根本没有复出的理由。

丙然,她这样说:“写作是苦差,留待你们做了,有空来喝杯茶,告诉我文坛新荣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诺芹接着问:“你觉得宇宙日报的副刊可中看?”

龙女士仍然笑容满面,“都写得很好,我天天拜读。”

林立虹还想挽救,龙言征却已经站起来,“请来赏花。”

原来后园种着不少玫瑰,空气中充满甜香,大半已经谢落,但花蕾继续生长出来。

她们又闲谈一会才告辞。

第五章

林立虹颓然,“我还以为水到渠成。”

“你太过高估宇宙日报的号召力,又太过低估前辈的智能。”

“真没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样舒服,是故意叫我们去见识吗?”

诺芹摇头,“我不认为如此,假使想招摇,大可请周刊来拍照,人家是真想请我们喝杯茶。”

“唉,你还是照旧与文思做拍档吧。”

“我也退休。”诺芹怪艳羡。

“你,你吃西北风?”

真的,还穿着T恤搭地针,怎么言退休。

诺芹叹息,“原来,连一个写作人要走红,也得配上天时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时是经济向上,大把老板踊跃办报,地利是都会具言论自由,还有,人和是读者欣赏,缺一不可。”

“说得真好。”

“现在时势是差一点了。”

编写二人没精打采地回到市区,两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们去逛商场。

“流行灰色呢。”

“已经灰头灰脑,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红。”

“凡是老女人想抢注意,都穿红色。”

“这个牌子好看。”

诺芹嗤一声笑,“一个编一个写,都是手作,一无大户,二无嫁妆,省着点花,充什么场面。”

“岑诺芹,你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说话是赏心乐事。”

“别人会说你笼络编辑。”

“我一向不理别人怎么说,文坛历年来私相授受的黑暗说之不尽,有一阵子,个个都自诩是老板的客卿,欺压编辑。”

“嘘。”

“是长是,不宜多说。”

棒一会儿,诺芹想起来问:“有无见过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摇摇头。

编辑来,编辑去,无人挂念。

“关朝钦可是个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会叫助编斟咖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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