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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第15页

作者:亦舒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饼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整晚逼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结了婚,那小白脸还如何有好脸色。"

老程瞪眼,"这是什么话?"

珊瑚立刻噤声。

电话铃响,老程去听了回来说:"唐小姐电话。"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要找一个人,总会找得到。"

清流长长叹口气,"又累苦,想回家乡。"

任天生笑出来,"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轻轻说了几句近况。

"原来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驶往君士坦丁堡。"

"啊,阿历山大大帝的家乡。"

"你对历史有点认识。"

"船上诸事平安?"

"若干客人预备上岸乘坐东方号快车返回巴黎。"

"多会享受。"

他忽然说:"清流,极之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们认识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载。"

"清流,我有话说。"

"请讲。"

"我郑重向你求婚。"

拿着电话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响。

"我可以给你一个舒适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说下去。

"我打算转往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准时回家吃晚餐,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清流轻轻的笑,轻轻落下泪来。

"我们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声。

"你可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清流终于答是。

"两天后我再找你。"

他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四十八小时已经足够。

也许,命运安排她跟刘太太乘不羁的风,就是为着替可怜的她安排一个家。

温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准时回来,将来,还可以养儿育女……

清流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吗。

珊瑚过来,看她一眼,说道:"还未是时候。"

第六章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间,才廿一二岁,可会甘心长远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出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它吧。"

清流吃惊,"连你都那样说。"

忽尔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是老程先生,他说:"错过了码头,就得像我这样,终身孤苦了。"

珊瑚没好气,"你也来发表意见,叫清流何去何从?"

老程摊摊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没有选择。"

"咦,怎么说?"

"我只想找个栖身之所。"

"别说得这样凄凉。"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

"那对任天生不公平。"

"不会的,"清流微笑,"他也会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气,"那你步刘太太后尘。"

"嘘,刘太太所获惊人,富可敌国。"

"谈论东家,声音小一点。"

老式电梯轧轧声上来,清流去拉开大门观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来了。

原来是杂货店替邻居送食物来,除了水果与酒,还有一整条鲑鱼,全放在纸盒内,鱼眼瞪老大,使清流别转了头。

楼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门出口,用铁闸拦住。

不见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内。

老程告诉她:"太太说,明日叫你们一起上船。"

清流点点头。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来,准备行李转飞机上船。

在飞机上刘太太吵闹不休,用杯碟掷向侍应生。

氨飞机师出来同清流铁青面孔说:"请你控制令祖母,这是一辆美国飞机,袭击服务人员属刑事案件,联邦密探会在飞机场等候你们。"

清流无奈,喂刘太太服药。

她嫌苦,一口水直喷到清流脸上。

邻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难服侍。"

清流不出声,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亲也不会那样老。

刘太太终于静下来,清流到卫生间清理脸容。

她看进镜子里去,已经决定答应任天生了。

她叹口气,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刘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问珊瑚:"上了岸,你有什么打算?"

"准备辞职,薄有节蓄,想开一个小店,做点生意。"

"刘太太少得了你吗?"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么生意?"

"衣物干洗店。"

这是好主意。

珊瑚说:"不必担心存货滞销,货色过时腐坏,货源出问题,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几架先进机器,服务诚实可靠即行。"

"知会了刘太太没有?"

"我会早一个月通知她。"

"幸亏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没告诉你吗?"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点巧。"

"刘太太没人照顾——"

"那么,你留下来好了。"

"别取笑我。"

"放心,老程会替她找到应当人选才走。"

清流累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听到刘太太发出梦呓,没有叫名字,也没有具体句子,只是一种痛苦挣扎之声。

她梦见了什么?

是过去出卖自我的岁月吗,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够能力收买一切的自己?

侍应生过来说:"已准备好轮椅,飞机即将抵达。"

清流点点头。

"华人真孝顺祖父母。"

清流忽然说:"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

珊瑚答:"别担心在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样害怕,蓦然发觉,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刘太太当作亲人。

清流顿觉凄凉,还来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车子已经到了。

服务人员早已在等候她们。

"刘太太,叹迎你回到不羁的风。"

"大家都根挂念你。"

"需要些什么,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可好?"

清流松一口气,一模,面孔冰冷,原来海风凌厉,她连忙替刘太太系上丝巾。

甲板上老远看见任天生向地招手。

她急急走向前,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听见你们今日上船,不胜欢喜。"

他与她都在工作,迅速放开手,可是她的心已经定了下来。

他讶异地说:"你瘦多了。"

她苦笑。

珊瑚过来含笑道:"清流,先把太太安顿下来。"

清流连忙道歉,推着刘太太进舱房。

一进门便看到一大盘雪白的鲜花,香气扑鼻,看了开心。

船微微震荡下下,不小心还真的不会发觉,启航了。

清流苦笑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向往旅游。"

"嘘,当心太太听见。"

"实在太奔波了。"

刘太太坐在轮椅里,一声不响,头上缚着丝巾,脸上架着太阳眼镜,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珊瑚赔笑道:"太太,可要打中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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