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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人 第6页

作者:亦舒

“没有。她离开了我。”

“什么?”我吃惊,“离开你?”我发呆。

“是真的。她叫我搬走,现在我暂时住酒店里。”

因此他想到今日是我的生日?我叹口气,可怜的惠新。世界的确有很多美丽的人,美丽的东西,但不是每一样都可以得到。

“你──会不会原谅我?”他问。

“惠新,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温和的向他解释,“我对你失去信心。有第一次便有第二天,我这里不是旅馆,不能任你在外边失意的时候搬回来,得意的时候又搬出去。这次你提出离婚,我们的婚姻已经破裂,在我心中,你已留下永远的伤痕,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活得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对不起,惠新。”

“是我的错,是我自食其果。”惠新说。

“惠新,我不是为争一口气,而事实上你已不再爱我.我们何必勉强下去,分开之后,你心平气和的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说不定有新的发展,人生变化无穷,前途难以逆料,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秀珠,你真是个有始有终有宗旨的好女人,我──”

我黯然的说:“可是我得不到你的欢心。”

“完全是我的错──”

他没有吃饭就走了。我把那只戒子翻翻覆覆的拿在手中看。惠新太老实,他以为绾住年轻女人的心,只需要与妻子离婚。如果他不离婚,对方许觉得剌激,又还好点……他说得对,他确是做错了。

不久惠新向他工作的部门申请,要求被调到伦敦办事分处去任职,他索性远离香港。

我以后没见过莉莉。我并不恨她,谁知道,也许当她三十八岁的时候,也会碰到这种事情,就为了另一个年轻女人开个玩笑,好好的家庭因此破裂。

我的运气是不好,但她到我这个年纪,运气未必好过我。

我的生活仍然寂寞,但我知道我的选择没错,如果我再让惠新回来,两个人都会觉得折辱,大家都会变得暴躁不安,失去的感情永远无法弥补。

惠新现在与女儿在一起,互相照顾,而我渐渐适应了新环境。我减掉六磅,升了职,开始有笑容,信不信由你,居然有人约会我。

对于我的决定,我并没有后悔。

滑稽女郎

志强问我:“怎么样?去看两点半如何?”

我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把文件放进抽屉中,关好。

我对他说:“志强,你永远是这个样子,十二点半约我两点半,看死我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他嬉皮笑脸的说:“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我耸耸肩,“我是应该拒绝你的,起码等你问到第十次才答允你。”

“为什么不那样做?”他还是老没正经的。

“我怕你不会问我第二次,我不敢。”我老实的答。

“做人还是爽快点好,”他哈哈大笑,“你这滑稽女郎。”

我鼓气说:“我并不滑稽。”

他拉拉我的袋袋牛仔裤,“我觉得你滑稽。”他说。

我与志强的关系,就是那样,他对我从来未曾认真过,但是我对他──我是爱他的。

多年来的爱慕升华成为一种含蓄的感情,我并不让他知道我的心事,但如果他是个敏感的人,他早就该知道我对他特别迁就与忍耐。

但是他不知道。

他并非不敏感,他只是不知道。

我们在同一个机关内办事,他是我隔壁那组的领导人,比我高数级,他与他自己手下的女孩子倒是不苟言笑的,但他喜欢叫我滑稽女郎。

因为我不介意嘲弄自己,因为我老穿牛仔裤,因为有直发,因为我从不抛媚眼,因为我办公的态度与男人一模一样,所以他那样叫我。

我想告诉他,我也可以化浓妆,穿件露胸衣裳,头发上夹一朵花,但是没有机会,是没有机会说,也是没有机会做。

他也约会我,多数是吃午饭,或是看场电影,大都在事发之前半小时通知我,我根本来不及打扮,也来不及作心理准备。

他并没有把我当妹妹,他把我当老友记,我可以肯定他没有把我当女人。

但我还是乖乖的跟他去看了场二点半,散场后他请我喝咖啡,喝完咖啡他照例会嚷累,然后就在咖啡厅分手,他也不必送我回家。

开头我很气,很想从此失踪,就这样算了,再也不做他的临时伴侣。

可是每次他开口邀请我,心中虽然一万个不如意,嘴巴却不听话,一直说“好好好”。

后来感觉便改变了,我当他是女孩子,我约会莉莉、小曼、李维她们,也不见得谁会把谁送回家,于是气消了一半。

况且志强为人光明磊落,他从来不会对我动手动脚,或是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当我……就像手足兄弟。

当下他问:“你不喜欢看科幻电影?为什么不声不呐的?”

“没什么。”我用手模着头。

“你有心事?”

“有是有,譬如说:待嫁春心……但又不能够向你倾诉。”我无精打采的说。

谁知道志强呵呵的又笑起来。

我愁肠百结,他怎么老当我是个滑稽的小丑?我说了真话也没有人相信。

“──”

“志强,我也有个名字,我不叫周喂,我叫周嘉伦。”

“真噜嗦,喂,现在的珠宝贵不贵?”他并不理会我,“我只有五千块,想买一件礼物。”

“买给谁?”我忍不住问。

“一个女人。”

“啊,”我气问:“女人?不是一只狗?狗首饰现在也很贵的。”

“别开玩笑,你不念着回家吧,陪我到珠宝店走一趟。”

“五千块想逛珠宝店?你那是美金也不成。”

“太好笑了,”他垂头丧气,“我只有这个数目。”

我又心软,“我陪你去找找看,我有相熟的店。”陪自己有兴趣的男人去买首饰给另一个女人……太复杂了,只有我才会做得出来,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我陪他走到珠宝店,他尽排最新式的戒子。

我警告他:“这些你甭瞧,凡是一个啊嚏会打走的钻石,你才买得起。”

他白我一眼。

终于他挑中一只仿“蒲昔拉蒂”的戒指,不贵,但我又提醒他:“假如她是识货的,那么她不会喜欢假东西,你明白吗?”

“太烦了。”志强叹口气。

我说:“不一定要挑戒子,珍珠也好,”我故意说:“老女人戴珍珠最好看。”

“谁说她是老女人勺。”志强沉不住气。

我抢白他,“够老的了,”

他还是不服气,“我非要买这只戒子,我想她会喜欢,凡是我送的东西,她都会喜欢。“

“才怪,虚荣的老女人都只喜欢三卡拉以上的大钻,你若拿这五千块去买六合彩,中了奖再买珠宝未迟。”

他笑了,“你这个滑稽的小女人,你总是与我斗嘴。”他付了钱,买了那只戒子。

我们走出店铺,他晌朗朗地吹口哨,心情奇佳。

我又忍不住问:“她是否漂亮?”

“当然。”

“她做什么工作?”我几乎带哭音。

他拧一摔我的脸颊,说:“你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会回去。”

“送你吧,客气什么?你是注定一辈子要人接送的了,听说老了六次车牌没考到?!”

“我不信邪;偏要考第七次。”我说。

“唉,笑死我!”他弯下腰。

那天他送我回家,到门口他放我下车,根本没有意思上我公寓小坐。

我耸耸肩,叫自己不要妄想,刚想下车!他又叫住我。

“你一个人住?”

“一向是。”我说。

他不置信,“你懂得照顾自己?在我印象中,你是那种把袜子当帽子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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