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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 第23页

作者:亦舒

她斟出酒,鹦鹉飞过来琢饮。她把一小杯酒一乾而尽。

液体尚在喉头打转,世贞己知道这是可以治愈她浮躁不安的仙丹。

一口咽下,她立时三刻恢复平静,心头有幼儿般单纯的喜悦,轻轻坐下,闭目养神。鹦鹉飞到她肩膀停下。世贞脸上泛起笑容。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终于变得耳聪目明了,她甚至可以听见脚步声渐渐接近大门。

丙然,她听到轻轻敲门声。噫,他派人来接她。

门一打开,司机问她:“王小姐准备好没有。”她愉快地点点头。

“那么,王小姐,请随我来。”她一声不响跟着司机出去。

她上了车,熟悉的街景一一在车窗后退,世贞对时间空间已不大计较,也失去清晰的观念,只觉世上一切都是愉快的,并无不可忍耐的事。

车子来到海边,码头上一只只白色游艇泊岸接载乘客,司机陪世贞走下梯级。

世贞看到一只中型游艇驶过来,一看船名,不禁大喜,船叫轻风。

碰巧一阵轻风吹来,世贞舒畅到极点,水手伸手来接,她跃上甲板。

有人自船舱出来,是童式辉。

“式辉,你好。”童式辉穿着白衣白裤,精神奕奕,他握住世贞的手。

船驶走了。世贞躺甲板上看蓝天白云。

她长长太息一声,闭上眼睛,有这样舒服的日子过,还干吗要上岸。

童保俊一直瞒着她,不让她接触童式辉,是一种私心。

她在甲板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已经晒得一身金棕,她觉得口渴,取起身边的冰茶喝一大口,咦,冰块还未融,忽然想起,这一定是有人时刻来更换才真。

童式辉在什么地方?

热狗自船舱走出来,在她脚下打转,世贞信步走到船的下一格。

这个时候她已经清醒,不过心境仍然额外平静。

船舱有两间寝室,布置一如酒店房间,她推开其中一扇门,没有人。

“式辉。”她叫。热狗走到另一间房门口呜咽。

世贞有所警惕,她推开那道门,发觉童式辉倒卧地上。

那情况并不可怕,他脸色祥和,宛如躺在甲板上晒太阳一般。

世贞走近,知道不妥,她叫他,不见反应,模他脖子,触手冰冷,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取饼毯子盖着他,跑上甲板大声唤人,水手立刻把船往回驶,那一小时,对世贞来说,比一百年都长。救护车与童保俊都在岸上等。

童保俊脸色铁青,由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世贞一眼,只当她不存在。

童太太赶到医院,立刻进去与医生谈话。

世贞独自站在会客室,无限寂寥。

童保俊站在另一角,背着她,低着头。

终于,医生出来了,童保俊迎上去。

医生甚不高兴,“幸亏随行的人发现得早,又一次救回来。”世贞一听,放下心来,觉得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便转身离去。她头发上还带着盐香。

走到门外,才发觉身边有一道影子。

奇异地,她忽然想起童话故事小飞侠来,彼得潘失去了影子到处寻找追逐,并且央求温带把影子用针线打在他脚下。她抬起头,看到童保俊。

事情至此已完全拆穿。

他开口:“你令我痛心。”世贞不出声,她从来不与老板辩白,同老板除出是是是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若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也不会做得成老板。

“我对你太失望,再三千叮万嘱,叫你远离童式辉,你偏偏阴奉阳违,秘密与他密切来往,原来你一直在见他。”世贞仍然不出声,站着给他骂是一种礼貌。

“你怎么对得起我!”世贞温和地开口:“是,你说得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他在你身上做了什么。”世贞轻轻答:“他脑部受损,并无作为,行善与作恶都与他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贪玩,与人无尤。”童保俊听了这话,十分震惊,退后一步,啊,历史重现,这番话,他已在另一名女子口中听过一次。

“人均好懒逸憎劳碌,”世贞苦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微微睁开双眼,斜斜地看童保俊一眼,“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在船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一睡醒,已经发觉他倒在地下。”

“睡在同一张床上?”问得十分唐突。

世贞很冷静地回答:“不,我在甲板,他在船舱。”这样回答,算是给足面子。

“轻风是我的船。”世贞不作分辨。

“你欺骗我,对我伤害至深。”“你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那些过去的事,只有令你不愉快。”世贞颔首,“还都是为了我好。”

大家都累得无以复加,童保俊的白衬衫团得稀皱,腮旁都是胡胡渣,憔悴得不得了。

“我求你,世贞,回到我身边来。”世贞听到这样的央求,十分震惊,这不是童保俊一贯语气,他怎么会这样谦卑?

世贞恻然,女子自古心软,她不禁双手颤抖。

童保俊把她拥在怀中,“让我们到维加斯去结婚,五分钟可以办妥手续。”世贞落下泪来。原来他对她感情真挚。

“每一次我找到意中人,他总有办法自我身边把她抢走。”童保俊的声音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初中生,无限怨忿无奈怅惘。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他?”世贞答不上来。

童保俊深深叹一口气。

“家母偏心,愿意尽世上所有人力物力来使他高兴,她心目中已没有我这个长子,想你也必然知道,是她这只黑手在幕后安排一切。”那自然,竟式辉可没有能力动脑筋来追随王世贞到世上每一个角落。

“世贞,你若不从速月兑离他,那些药物,很快会今你上瘾,最后杀死你。”世贞闭上双目。

“我的话已说尽。”他走进跑车,如一支箭般飞驰出去。

那种速度,实在危险。世贞站在医院大门很久很久。

司机过来说:“太太会在医院留宿,嘱我先送你回去。”世贞点点头。

她在车中一言不发。

到了家门,掏出锁匙,忽然有人在她身后掩出来。

“王小姐。”世贞吓得整个人弹起来。

一看,却是阮祝捷,意外之余,世贞连忙说:“我累极了,已不想说话。”谁知阮祝捷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吸一口,递给世贞。

不知怎地,世贞居然就接过,深深吸进,香烟自鼻子喷出来。

说也奇怪,她的腰与胸立刻挺了起来,五官舒坦放平,语气也不一样了。

“有什么事找我?”

“可以进屋里讲吗?我站在门口已经很久。”

“请进。”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阮祝捷说:“你找得到我,我自然也找得到你。”说得好。

阮祝捷拉住世贞的手问:“他无恙?”世贞又是一怔,阮的消息十分灵通。

“你至今仍然关心他?”阮女点点头。“吃过饭没有?”

“饿极了。”“过来喝鸡汤。”“式辉情况如何?”

“救回来了。”阮祝捷长长叹口气,瘫痪在沙发上。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阮祝捷笑,“你还猜不着?”世贞语塞。

“答案最浅易不过。”世贞忽然之间明白了,她一字一字地说:“你从前也住在这里。”“全中。”世贞发呆。

她搬出去,腾出空位,才轮到王世贞。“这重新装修过了。”世贞轻轻说:“快来吃饭。”阮女落下泪来,“你是个好心人。”世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白鹦鹉飞出来,一时看到两个熟人,十分雀跃。

它终于停在阮祝捷的肩上。

世贞举一反三,轻轻的问:“你是它的主人?”阮说:“当年我送给式辉,一黑一白,还有一只会叫人的八哥。”世贞见过,世贞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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