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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 第20页

作者:亦舒

程真笑得不能停,笑得歇斯底里。

程功抱怨,“妈妈,你宿酒未醒。”

程真拭去眼角的泪印,“是,你说得对,我得收敛一点,豪放过了头,就成十三点。”

程功说:“我正站在三岔路上——”

程真说:“你放心,我会与汤姆曾作谈判:结婚管结婚,读书管读书。”

“他会就范?”

程真笑,“我是他未来丈母娘,他不敢不听我的。”

“你不反对婚事?”

程真反问:“反对有效吗?”

程功不语。

“反正我支持你,娘家永远有房间等着你回来住,生了孩子,带回来养。”

“母亲。”程功紧紧拥抱她。

程真喃喃说:“失去丈夫不要紧,幸亏女儿仍在身边。”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失望到极点,”程真仍然微笑,“叫曾某人来见我,告诉他,丑女婿终需见岳母。”

“妈妈,真没想到你会支持我。”

程真心想,比这更大的事,我都不打算与你计较,她由她带大,半夜起来喂药的苦况历历在目。

程真说:“你叫他快来,明早我要到纽芬兰。”

“去哪里?”

“去圣约翰某渔村度假,我会给你地址,我在甘德下飞机乘车前往目的地。”

“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学其他母亲那样上巴黎买名牌时装?”程功有点担心。

程真说:“我不觉我穿得差。”

“那当然——”

“别越描越黑了,”程真温和地说,“去,我要准备行李,那里已经下雪。”

程功再拥抱她一下离去。

程真浑身酸软,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年轻真好,打一个转,就叫两个中年男子神魂颠倒,争相献媚。

不是很久之前,程真也还做得到,后来觉得对事业毫无帮助,反而是项阻滞,故不弹此调。

打真军那么多年了,一样站得住脚,不屑扮狐媚子。

她留下地址,傍晚就乘飞机往东部。

她感激程功救了她。

程功不是不可以选择董昕的,董与曾同样愿意,可幸程功讨厌有前妻的男人。

比起她,程真暗暗惭愧,她明知孙毓川有妻室,却仍然勇往直前。

这使她更加要急急躲到纽芬兰去。

算一算时间,抵达圣约翰,约是第二天清晨。

太阳刚升起来,她要乘三小时车才能抵达目的地。

鲍路沿海,看到的是浩瀚的大西洋。

程真幼时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贪玩贪吃,对功课不大在意,进步得很慢,读小学时,常考尾三名,一年级小同学看着地球仪,会大声随老师手指之处读出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程真茫然不知所措,统共不知是啥东西。

她沉迷于人鱼公主的遭遇、快乐王子的悲惨结局。

老师并不喜欢她,程真记得教师们宠爱一个大眼长睫会得说“爸爸自瑞士带来这副皮手套给我”的女孩,她聪明伶俐,成绩很好。

第八章

直到去年,程真仍然不服气地与董昕说:“他们看到天才而不认识,活该他们现在要自报上读到关于我的消息!”

程真见过那女孩,现在当然成年了,眼睛仍然很大,可是人胖了,双眸不再亮丽,在政府机关工作,职位不算高。

这是大西洋勾起的往事。

世俗目光也在进步中,已经懂得欣赏比较特别的人与事,否则程真不会成名。

天气寒冷,并没有下雪,程真不敢怠慢,她穿得很厚,全身滑雪装束,加一件连帽子羽绒长大衣,仍然担心吃不消。

一路上她沉默,公路上乘客不多,互相问候交谈,程真用围巾蒙着面孔,露出一双黑眼睛,当地游客与华人不多,司机以为她是印第安土著。

到了旅舍,设备简单,却也齐全,程真休息了一日,第二天随一只小型渔船出发到海中。

渔船主人是两父子,辛劳竟日,一无所获,风霜面孔沉默而苦闷。

回到旅舍房间,程真依然有荡漾的感觉,她感喟以后吃鱼不敢吃剩浪费,原来捕鱼这样辛苦。

她没有睡好。

一阖上眼便听见董昕的话:“我余生感激你。”

真没想到有人那么急于要离开她。

追求的时候,也不是不出过力的,这一部分程真已经不愿意去回忆,好汉不提当年勇。

清早,她到码头去看渔夫作业。

远处风景是深深浅浅的灰色,一层一层萧杀的雾纱,揭来揭去,依然浓浓密密。

这同西岸繁华明媚的都会有天渊之别。

程真独自坐在码头上。

顽皮小孩在她身后恐吓地叫:“鲨鱼!”

她笑着转过头来,“太冷,没有鲨。”

真的冷,双脚如搁在玄冰之上,寒气由足底穴道升上,很快循环全身,抵达脑袋,叫人牙关打战。

敝不得程功恳求她到巴黎逛时装店。

这是她前半生最长的假期,要毫不留情地把它糟蹋掉。

下午四时许就日落,暮色四处合拢,程真想到童年时在儿童乐园看到的故事:夜之女神把一块深蓝色丝绒拉过天空,罩得大地严严密密,漆黑一片。

她站起来回旅舍去。

转身,朦胧中只看见有一高大人影挡在她身前,程真吓一大跳。

那人轻轻对她说:“鲨!”

程真不敢哭,怕眼泪会在脸上结冰。

连忙低下头,“你是怎么来的。”

“程功把地址告诉我。”

“我希望你嫌烦,不再来见我,又希望你不嫌其烦,找得到我。”

“只要你在地面,总会见面。”

他与她并肩走回去。

“你到了多久?”

“中午就看你坐在码头上。”

“为何要等那么久才招呼?”

“你是风景一部分,我正好欣赏风景。”

程真微笑,“人活着就是为着耳朵要听这等好话吧。”

“只要你高兴,我会讲更多。”

进入旅舍,店主诧异,同程真挤挤眼,表示“追到此地,实属难得”。

在房间炉火边,二人除下外套。

程真总共穿了好几层衣服,除之不尽。

每除一层,使人觉得她原来那么瘦,最后还剩一套凯斯咪衣裤及一件丝棉背心。

程真笑,“这堆衣服足十公斤。”

房间的墙壁是一条条原木,小小窗户外有鹅毛飞舞,呵下雪了,典型北国风光。

孙毓川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跑到炉火边坐下。

程真说:“我到楼下取晚餐,听说今晚有牧人馅饼及椰菜猪肉碎卷。”

“什么都好,饥不择食。”

说也奇怪,没走到厨房已经觉得香,捧着食物奔上楼去,两人大快朵颐,都觉得平生没吃过如此可口的馅饼。

接着还有香浓甜的咖啡,程真说:“虽死无憾!”

孙毓川有同感:“做人其实多简单,我们这帮城市人都被宠坏了,以致需索无穷。”

“所以到渔村来体验生活,回家之后,起码一年间会太太平平过日子。”

孙毓川黯然,“至多一个月,又故态复萌,为名利权势烦恼。”

“你说得对。”

孙毓川看着她,“你真赞同我所说每一句话?”

程真温和地说:“你远道而来是客,我自然尽力敷衍。”

他微笑,“假使我俩正式在一起呢?”

程真一愣,立刻郑重地说:“我俩没有将来,永远不会上起共同生活。”

孙毓川意外地抬起头来,炉火窜动使他脸色阴晴不定。

“我擅长许多事,人际关系却并非其中一环,两人在一起,不论同居或结婚,立刻要开始面对开门七件事及众多帐单,有什么意思?我已有一次经验,非常厌倦害怕,不希望再卷入第二次关系,请你做我客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必改变现状,我会感激你。”

这是真心话,讲完之后,用手掩住脸。

“可是我希望你长伴我身畔。”

程真笑,“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我脾性急躁,我工作沉闷,不是出差就是埋头苦写,好几小时不讲一句话,你不会喜欢那样一个人长伴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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