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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愿望 第11页

作者:亦舒

她带着好耐心的微笑,听其他客人发表高见。

一边想,他们怎么会有用不光的精力,说不完的话,散不尽的欢乐。

伏雨轻轻吁出一口气,在这般热闹场合,当然没人听见叹息声。

对面坐的是小冰与他太太,整个江湖都烦嚣地传着他俩即将分手,但此刻两人却恩爱如常,合拍如昔,像是专门为辟谣而来,人生如戏。

只听得郭太太笑道:“……我那个朋友姜玲,闹的趣事真多,也难怪,自小在美国长大,一直不肯回来,上大人孔乙己都不懂……”

伏雨抬起眼,“姜玲此刻在香港?”她认得这位女士。

冰太太答:“回来做事兼定居。”

伏雨很少寻根究底,但这次却追问:“谢文也一起回来了吗?”

冰太太答:“谢文同姜玲离了婚。”

“什么?”

“嘘,”郭太太说,“别紧张,别警惕,很普通的事,离婚是很平常的事。”

冰太太说得对,但姜玲同谢文完全不像是会离婚的一对壁人,由此可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了。

伏雨陷入沉思中。

一边小冰说;“他们分开已有一段日子,你不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伏雨说,“这么说来,谢文此刻是自由身?”

小冰笑,“是。”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纽约,喂,你打算怎么样?”

伏雨知道不说笑话是不行的了,于是回答:“我打算买双球鞋穿上去追谢文。”

饭局终于散了。

伏雨开着小车子回家。

下了一场雨,车窗上全是雨水,对面车头灯射过来,雨水反映亮光,看上去活似密麻的星。

谢文这个人给伏雨的印象再深刻没有。

她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已婚。

伏雨那时刚毕业回来,还未找到理想工作,为生计也得紧守岗位,在许许多多留学生中,她一点不算出色,没有背景,先吃了亏,再说,样子也并非突出,惟一胜人一筹之处,便是肯苦干。

谁也不看好林伏雨这黄毛丫头,谁也不料到有一日她会冒出来。

但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林伏雨此刻在广告界很有一点名气,势利的社会多多少少给她三分面子,并且争着说,一早就看出她并非吴下阿蒙。

她认识谢文,是在微时。

鲍司派她出去接洽一宗生意,她是新人,战战兢兢,走步路都会打跌,红着脸,跳着心,饶是这样,还事倍功半。

没上去之前,她已经向人打听,谢文是个什么脚色。

他们告诉她:“美国留学生,通用公司老板的女婿,回来帮岳父推广业务。”

这么说,是个有资格掌决决策的人物,事情好办得多。

最怕一种对手,姿势像老板,事实是伙计,摆完架子,还得去请示上司,真正讨厌。

谢文英俊、爽朗、才气纵横,几次交手,伏雨便有出门遇贵人的感觉,他真诚真意想帮伏雨完成这个宣传计划,即使小节上有异议,推翻伏雨的意思,他也会有更好的建议。

做了两年事的伏雨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好的好人。

可惜结了婚,不然一定追他。

但,也幸亏他结了婚,否则,不追可惜,追,又没有能力。

那一年,是伏雨士气最低落的一年。

与同班同学走了近两年,她想安顿下来,略提了一下,那位男生忽然十分鄙夷地看着她说:“我知道,你想我同你结婚罢了。”

伏雨即时与他分手,却已经丧尽自尊。

今非昔比,那位骄傲的男生此刻时常过来与伏雨的手下开会,伏雨遇见他,总是客气颔首,行家嘛,留三分面子大家好过。

不知道他怎么想,有没有觉得当年过分,失去良伴。

人各有志。

受过这次挫折,伏雨在感情道路上变得十分羞涩。

越是喜欢及尊重一个人,越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合作了四个星期,大家已经很熟,小息时间,偶而也会讲一两句私事。

伏雨记得谢文说:“有空出来喝茶。”

多么普通的一句话,伏雨已经觉得心跳加剧。

“好的,”她答,“我跟你联络。”

“但是太太自纽约催我回去呢。”

“她为什么不来?”

“她不喜欢香港。”

喝茶一事,不了了之,谢文没隔多久,也就回纽约去。

这一件差使的成功决定伏雨的地位,老板对她另眼相看,以后,一切事情开始顺利,枯燥乏味的工作变得多姿多彩。

伏雨仍然不改勤奋本色,越做越出色,五年之后,终于成为一个突出的广告从业员。

她一直认为谢文是她的恩人。

之后伏雨并没有再见过谢文,但认识了谢太太姜玲。

姜女士回来度假,小冰介绍她给伏雨。

伏雨对她印象甚佳。

姜玲出身世家,骄矜之气早三代已经收敛,她不炫耀不夸张,非常大方。

当然,她有她精明之处,但绝对不会妨碍别人

伏雨很欣赏这种气质,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谢文。

幸运的姜玲,什么都有,真令人羡慕。

车子越驶越慢,但伏雨终于回到家里。

原来他俩离婚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一早,伏雨亲自拿起电话,向直接间接的朋友打听谢文在纽约的地址。

世界并不大,要找一个人,总有办法把他掀出来。

到下午,伏雨已经得到她要的资料。

那天她晚下班,七点半,正好是那边的清晨,她拨通电话,响了三声,有人来接,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事业上春风得意使伏雨添增了三分自信,一分霸气,她说:“香港找谢文先生。”

“谢有事到加州去了。”

“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后天下午,你是哪里找他?”

“世界广告公司。”

“贵姓?”

“姓林。”伏雨不肯定谢文是否记得她。

“我同他说。”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那女子笑,“我是他管家。”

伏雨也笑,“麻烦你。”

避家。

没有这一分幽默,还真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出没。

罢挂上电话,伏雨的老板出现在房门。

洋大班问:“还没下班。”

“对了,我要向你拿十天假。”

“开玩笑,三天。”

“喂!”

“五大。”

“我要到纽约去,来回已需两天。”

“我不管是否去冥王星,五天。”

五天也好过没有。

“几时动身?”

“明天。”

“你疯了,明天同蓝金化妆谈八千万生意,后天有绿波香烟,大后天是碧柱冰淇淋,年底出发还差不多。”

洋人推门而出。

伏雨坐下来。

不被他提醒,还真的不发觉青春就此消耗殆尽,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待他们找到新血,才把她淘汰出局。

能不为自己打算吗。

伏雨订了下一个星期的飞机票。

把所有的业务约会往后挪,她说什么都要到纽约去看谢文。

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有了。

这段日子,当然有人追求她,花与情书一叠叠送上来,与其说是追求林伏雨,不如说是追林伏雨的名誉地位。

短短五年,伏雨想到初人行做的不过是抄写,各色人等把一叠剪报摔在她台子上,她就得综合资料做一篇详尽报告,往往写到八九点。

此刻她情绪略为不快,连老板都要让她三分。

这社会的酸同甜她都尝过。

伏雨在找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不避嫌疑,每天都拨电话到纽约去。

避家不在,电话没人接。

终于,在出发前三天,她找到了谢文。

伏雨认得他的声音,她很愉快客气地说:“谢文,我是林伏雨,记得吗?”本来这是件顶尴尬的事,但由林伏雨做来,却亲切温和,成功人士,一定有他们的魅力。

“世界广告?”谢文想起来。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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