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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天秤座事故 第15页

作者:亦舒

日朗回到车上,返回寓所沐浴包衣,边穿袜子边想倒在床上重新再睡八小时。

但还是回到办公室。

她打一个呵欠,想把体内所余的精力搜刮出来,但是无效,她再打一个呵欠。

要命,焦日朗的事业生命不会在这里中止吧。

真想不到穿梭时间走廊竟是这么费劲。

秘书进来说:“焦小姐——”看到她的脸,把该说的话缩回肚子,“你不舒服吗?”

范立轩说过,一个女子,到了每个人都问:“你没睡好吗?你有病吗?”的时候,就该去做脸部矫形手术了。

日朗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你想说什么?”

“传真机又烧了。”

“有没有纸卡在里边?”

“正在打开查看。”

日朗心一动,“找到的话马上给我看。”

一定是晨曦。

日朗在等待那个名字。

她做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自言自语:“刚才想到哪里?呵,对,父母不住吵架。”

那样闹,也没影响日朗的功课。她的功课一直名列前茅。

老师的钟爱弥补了她其他生活方面的不足。

鞋子破旧,校服太狭小,午餐钱不足……全部不要紧,她在功课上有天份,老师才讲一句她就几乎猜到下三句是什么。课文过目不忘,笔记抄得整整齐齐,下课赶完作业立刻赶去替小孩子补习,十三四岁就经济独立。

盎庶公平的蟟会负责栽培焦日朗。

她是那样长大的。

饼了几年父母终于正式离异。

生父临走之前骂妻子:“你贪慕虚荣。”

日朗掩着嘴笑出来。

母亲虚荣?

她若是好高骛远,早就懂得上进了。

比较虚荣的是焦日朗,发誓要战胜自己的出身。

她知道做好功课是唯一的途径。

很少有青年如此为教科书着迷,她利用每一间图书馆,为每一个词语每一页课文寻找更多资料,她使老师讶异。

年轻的焦日朗有精神寄托,她母亲没有。

日朗要到哪个时候,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吵吵闹闹都比离异好。日朗的母亲自与伴侣分手之后,灵魂与都似失去巨大一片,她萎靡不振,开始借酒消愁。

白天勉强做一份工作支付食宿,晚上呆呆地看电视,三四个小时那样喝下去。

那时日朗最怕月底,因各种账单纷沓而至。

那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她几乎不记得她曾经年轻过。

范立轩就不同,立轩至大的宏愿是回到十七岁去,有哪个神仙准她许愿,她一定会嚷:“十七岁,十七岁!”

奇是奇在出身不同,背景有异的年轻人迟早要在社会上碰头,比试能力。

日朗又有点洋洋自得,他们不一定赢她。

秘书进来,有点烦恼的样子,“不知是谁这样无聊,叫我们的传真机三日两头出毛病,机器里头夹着这张纸,请看。”

日朗连忙接过。

秘书感喟,“现在没了这些机器不知怎么开工,我妈说,从前做秘书时常在老式恩特活打字机上用三张复写纸打好几份文件,手指头流血!那时连影印机都没有,怎么做人。”

讲得有理。

那张纸上写的,仍然是不完全的讯息:“晚霞,别来无恙乎……”

翻来覆去是同一封信,重复又重复,还是没法子把话说完,咫尺天涯。

日朗十分惆怅。

她要朋友替她照顾他。

在她心目中,他仍是需要照顾的一个人。

太天真了。

据焦日朗的生活经验所知,地球上的男性根本很少真正需要照顾,是女性一门心思误会他们,没她们便会三餐不继,鞋月兑袜甩。

没想到天秤座女性亦有同样误解。

桌子上又搁着做不完的工作,日朗深觉满足,试想想,一个人早上起来若无事可做是多么凄惨。

她办事的态度亦与读书差不多。

正忙,电话铃响,是岑介仁。

劈头便问:“那人是谁?”

日朗莫名其妙,“谁?谁是谁,你是谁?”

“我的声音你也不认得了?”

“埋头苦干之际,别问我姓什么。”

“我指你的新伴侣。”

“呵,他,乏善足陈。”

“那么,日朗,我可以约会别人吗?”

日朗一听先是兴奋,“去,去,约会整个香港,如果还有空闲,约会东京,还有纽约、巴黎,尽避去。”

岑介仁松口气,“知道了。”他挂上电话。

接着日朗却寂寞了。

她自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岑介仁没有争取到底,这小子,虚晃一招,全身而退。

也不能怪他,现在哪里还有人为感情耗上一生,即使是日朗母亲,她也是自己不争气,与人无尤,许多人在婚姻道路上栽个头破血流,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事业发展,反而全心全意工作,十年八年就出人头地。

晨曦在她的家乡,想必是个杰出人物,是,她怀念她,但决不会荒废她的工作与责任。

私人电话又接进来。

一听得是文英杰,日朗没头没脑丢过去一句:“我是自由身子。”不知是诉苦呢还是炫耀。

如果他害怕,大可趁早退缩。

文英杰笑问:“什么时候出的狱?”

日朗只得讪笑。

他说:“我今晚的飞机。”

什么?还未好好聚旧,他已经要走了。

是她耽搁了时间,他已经在她身边盘旋了好几天,等待机会。

“我现在马上出来。”

“不用,你忙你的。”

这人太斯文太守礼了。

日朗粗声粗气说:“半小时后在我楼下见面。”

进同退一样重要,岑介仁比较懂得把握这两点艺术。

日朗扔下所有工作,取饼外套出门。

丢下一句话:“我傍晚再回来。”

见了面,文英杰仍然那样不愠不火地微笑。

日朗抱怨,“副刊那么厚,一下子都看完了吗?”

“反复读得会背了。”他微笑。

“几时再来?”

“日朗,看得出你期望的不是像我这么普通的男子。”

日朗吞一口涎沫,无言,低下头。

又不是为生活,日朗不想虚伪。

“谢谢你的款待。”

“你这样说,变成讽刺我了。”

“有机会来看我。”

“那顿晚餐呢?”

那文英杰忽然笑笑道:“吾不食嗟来之食。”

日朗被他气得啼笑皆非。

是她自己不好,左推右搪,总是不愿履行约会。

文英杰伸手过来握,“再见!”

“几时?”

文英杰又笑,“像我这样无关重要的角色,出现次数已经太多。若非你恰巧有空档,根本无瑕理会我,此刻我退出已是时候。”

“文君,人生并非舞台。”

“可是人还是知道进退的好。”

“你我总是朋友。”

文君笑,“继续寄报纸给我?”

“一定。”

“让我陪你吃顿饭。”

文英杰摇摇头,“并非我不情愿,谁不想有个可人儿陪着说说笑笑,将来希望你会特意请我。”

他有他倔强的地方。

他们终于道别。

文英杰又敲敲额角,“你瞧我这记性。”

“你还有话要说吗?”

“日朗,不要怪我多事,你应当致力改善你同令堂的关系。”

必怀与管闲事是有区别的。

“这不容易。”

“以你的智慧与能力,没有什么困难事。”

“僵着已经许多年了,像万载玄冰一样,怎样融化?”

“你还年轻,有许多时间。”

“时间有更重要的用途。”

“改善人际关系亦不算浪费。”

“我很感激你。”

“我多嘴是因为我看出你深觉遗憾。”

日朗不语。

文英杰终于识趣地道别。

日朗拉着他厚大的手,怪不舍得地晃两晃。

连立轩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她令堂的事,文英杰若不是真的关心她,何必得罪她。

“下次再见。”

他走了。

谁不想身边有个随传随到的人,打打杂、作陪、诉诉苦,可是没有诚意,白糟塌人家时间,是项罪孽,焦日朗不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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