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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21页

作者:亦舒

区永谅示意她上车。

区永谅不待她开口,就递上一个信封。

里边全是姚香如与许旭豪的照片。

区永谅轻轻说:“都是我拍摄的,要香如的照片,就得把旭豪也摄进去,他俩形影不离,那时那玩艺儿花尽我所有的零用钱,有时三餐不继。”

照片是黑白的,小小张,约四五公分丁方,光面,照片大部分是大学风光,许旭豪穿皮夹克,梳西式头,十分英俊。

韶韶把照片收起,“我在前面下车。”

“我有话说。”

韶韶蓦然回首,似喝狗般喝他:“我要说几遍你才入耳?我不要同你多说!”

区永谅别转头去。

饼一会儿他说:“不错,我是去告密,我以为那一夜他们在图书馆门口集合。”

韶韶铁青着脸盯着区永谅,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可是,许旭豪被逮捕之处,却是在兆丰公园。”

韶韶吃了一惊。

“有人消息比我更为灵通,有人知道他们更改了聚会地址。”

韶韶掩着嘴,她的想法又自不同。

那么多人要同时害许旭豪,要把他除掉而后快,由此可知,那许旭豪做人的态度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虽说庸人方不招人忌,但使人恨到要将他置于死地,也一定有过失吧?

韶韶就不会做那么尽,所有的仇恨,能化解就化解,不能化解,就远远避开,何必正面冲突。

区永谅说:“另外有人出卖了他。”

韶韶冷笑一声,“因此,你的罪名就不算得一回事了。”

区永谅本来难看的面色变得更加灰白。

韶韶问:“你是几时发现此事的?”

“前两天,我访问了一两位旧同学。”

“你一定如释重负。”韶韶继续讽刺他。

“可以这么讲。”

“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请说。”

“家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区永谅苦涩地答:“傲慢、任性、偏激。”

韶韶不出声,一开口区永谅势必不肯多说。

“是那优秀的出身把他宠坏了,目无下尘,态度嚣张,敌人不止我一个。”

“可是只有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只有你,以他的好友姿态出现。”

区永谅别转面孔。

韶韶敲敲前面的玻璃,“司机,停车让我下去。”

车子停下来。

韶韶下车。

天在下毛毛雨,她没有伞,淋湿了头,渐渐肩膀也湿了。

她已习惯无处遮雨的生活,彼时年少,已懂得无论什么都靠自己挨过,千万不要把烦恼带回家叫母亲添一层心事。

她独自在雨中踱步,到郊外,才到公用电话亭拨电话给邓志能。

“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

“附近有什么标志?”

她抬头,“历山大厦。”

“得了,站在那里,不要动,十分钟后我来接你。”韶韶离开电话亭。

历山大厦,原名亚历山大大厦,小学时,母亲叫她乘电车上来,到旧历山大厦她写字楼等,她就纳罕,问母亲:“为什么一幢房子叫亚历山大?”

母亲答:“因为它的主人叫亚历山大,或是用来纪念亚历山大这个人,譬如说,你将来盖座大厦,便叫韶韶大厦。”

想到这里,韶韶怔怔地落下泪来。

她只是政府里一个豆官,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商业大厦呢,叫母亲失望了,不过最后那十余年,总算叫母亲过了安稳的日子。

母亲逛新历山大厦时,有衣锦荣归的感觉,最爱到姬仙蒂婀精品店看手表,韶韶偷偷选饼两块送给她。

母亲把往事隐藏得真好,完全不露出来,收到女儿的礼物,永远喜孜孜。

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搭在韶韶肩上,那当然是邓志能,他撑着把黑色雨伞,劝道:“熟人看见你独自站在雨中流泪,会以为你中老年失恋,不觉浪漫,但觉折堕。”

韶韶气结。

“陪你去喝杯热米酒可好?”

韶韶很能喝,未婚之时,常与友人结伴到日本馆子乱吃,服务生在门口看到区小姐,已经吩咐烫米酒,半打半打那样车轮似送上来。

韶韶问:“出卖朋友,应当判刑的吧?”

邓志能答:“手段拙劣,有把柄落在人手,当然有牢狱之灾。”

“为什么区永谅可以逍遥法外?”

“他手段高超。”

“他会不会遭到报应?”

邓志能反问:“你认为他生活快乐吗?”

韶韶抬起头,“不,他念念不忘我妈妈,还有,他始终为出卖我父而患得患失。”

“这已是最大报应了。”

“这是不够的,我要看他千刀万剐。”韶韶咬牙切齿。

“不,你不是真那么想。”

韶韶红着双目说:“你讲得对,我说说而已,我不够残暴。”

“不,你恨得不够,伯母没有把恨的种子种在你心中,你我都应当感激她,她存心要忘却旧事,亦不愿你背着那种包袱,她成功了。三个月之前,你还不知道世上有区永谅这个人,怎么恨,都不至于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韶韶一直灌酒。

她想起一位作家讲过,酒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大嘴,”她说,“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同他交待外公的下落呢?”

“伯母怎么同你说?”

“爸爸去世了。”

“那我们说,外公去世了。”

“他会相信吗?”

“他有什么理由怀疑?”

“是如何去世的呢?”

“孩子不会追究细节,你会不会去查访外公下落?”

韶韶维持沉默,过一会儿叹口气,“那么,许旭豪的事迹就永远湮没了。”

“中国最多无名英雄。”

韶韶点点头,黯然道:“我知道有无名英雄之墓。”

“我去打听过,有位长辈当年住在上海虹口区,彼时夜夜听见枪声,知道又是枪决大学生,韶韶,不止许旭豪一人牺牲。”

韶韶托着头,“也许,不读大学,什么事都没有。”

“正是,只有二十一二三岁的人才有那样的勇气。”

韶韶把面前的酒瓶一推。

邓志能知道是回家的时候了。

睡到半夜,韶韶忽然自床上坐起来。

“我知道了,那人是苏舜娟!”

邓志能被爱妻吓得魂不附体,“什么事,你知道了什么事?”

“苏舜娟,出卖我父亲的是苏舜娟,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她抓住邓志能的手臂,“你明白没有?”

邓志能申吟,“老婆,试试天亮后才测试我的智慧。”

“是她啊。”

犹如暗室中开亮了一盏电灯似的。

区永谅比她先弄明白。

韶韶推邓志能,“你这会子明白了没有?”

邓志能不愧是一流丈夫,他已经清醒,并且说:“原来苏舜娟爱的也是许旭豪。”

是,这是一个悲剧故事,两个男生都爱姚香如,两个女生都爱许旭豪。

笔事到了一半,苏舜娟得不到许旭豪,区永谅得不到姚香如,两人恨得那么厉害,各自设计出卖许旭豪与姚香如。

韶韶一再说:“是苏舜娟。”

这个时候,邓志能不由地机伶伶打一个冷战,那苏阿姨恁地功心计!

黑暗里邓志能与妻子四目交投,发觉韶韶与他有同感。

饼半晌,邓志能说:“那是一个大时代,人心受到极端苛刻的试验,不可揣测。”

“是她。”

“是,是她,等到区永谅终于娶得姚香如,她又再上前去破坏好事,把区永谅告密之事泄露给姚香如知道,逼得姚香如离开了区永谅。”

韶韶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可是,苏舜娟一直生活在痛苦中。”

“你若相信小学课文,便知道有害人终害己这句话。”

“可是他人被她害得那么惨。”

“是,可是你试想想,许旭豪与姚香如到了本市,两人会白头偕老吗?”

“不一定。”

“两人又是否一定会活至七老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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