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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19页

作者:亦舒

奇芳笑:“我们不用再关心布家,布志坚已与燕和分手。”

韶韶松口气,“那真好。”

“好?你别幸灾乐祸。”

“我是真心觉得好,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好不容易摆月兑苛政,又淘汰了吃人的礼教,何苦再把枷锁往脖子上套。”

奇芳不语。

饼一会儿她才说:“韶韶,你与我不同,你好比一只彪劲的野生动物,自幼在旷野中觅食,崇尚自由,我同燕和,不过自一个家走到另一个家,抱怨归抱怨,一想到外头风大雨大,吓得打哆嗦。”

“胡说,找份工作,练习一下,保证跑得比我快。”

奇芳只是苦笑。

“喂,别忘记你是我的妹妹。”

“环境造人。”

“没出息。”

“出息是要吃很大的苦头的。”

“但是,”这是经验之谈,“不是熬不过去的。”

“我一想到煎熬,就觉得没趣,像你,自幼考奖学金,稍有差错,即时失学,我真做不来,我资质差,又无毅力,不是那块料子。”

韶韶感喟,当年姚香如假使没有离开区永谅,她一直在区家长大,也会沾染奇芳的习气吧;为一袭新衣烦恼,为男朋友一句话流泪……

她失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殖民地中国人一听见要回归祖国便惊惶失措。”

奇芳懊恼,“你太会讽古喻今了。”

韶韶又笑。

“我就要搬家了,地方大得多,父亲把名下一间地位最好的公寓拨到我名下,韶韶,谢谢你。”

“谢我?”

“你使他内疚,我这个渔翁因此得利。”

“他决定分家?”

“是,燕和也得到了她那份。”

“苏阿姨呢?”

“她不会吃亏。”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拆散他的财产?

“据说,你也有。”

韶韶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我也有?”

“他也会分部分财产给你。”

韶韶“霍”一声站起来,断然说:“我不要!”

奇芳讶异,“你这个人,好比文艺小说中那种富贵不能移的女主角。”

“叫他不要骚扰我,否则我对他不客气。”

“韶韶,你有毛病。”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奇芳看了韶韶一眼,“韶韶,你将此事戏剧化,当时当地大量搜捕与另一个政党有牵连的大学生,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你父亲那样明目张胆从事活动,根本已经打算为他的信仰牺牲,他迟早会关进去。”

“你当然帮你父亲说话。”

“是,在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个好父亲。”

韶韶冷笑一声。

“你瞧你瘦得多厉害,上一代的恩怨像阴魂似地缠上了你。”

“难道我们母亲的命运没有使你伤心?”

奇芳摇摇头,“她虽然是我生母,我却根本不认识她,她的遭遇,她的不幸,未能打动我,感情上我俩没有联系,韶韶,我比你幸运。”

这一次会面,到此为止。

不久,韶韶发觉衣带渐宽,所有裙子都松荡荡,可见她实在是瘦得厉害。

上司召她回总部,“如果你真的那么不快乐,我可以调你回来。”

“太迟了,人家会以为你我有暧昧。”

“你身上有病吗?”那外国人相当关心。

英国人,这种表面工夫是绝对有一手的。

“我可以马上到政府医院去验血。”

“我不是怕传染,我只是想你保重身体。”

“我丈夫是一名医生,别担心。”

那医生在当晚递了一张卡片给她。

韶韶一看,卡片上写着“陈日良心理医生”。

韶韶“飕”一声把卡片扔到一角,“你当我是神经病?”

“我是为你好。”

“我没有事。”

“等你承认有事已经太迟。”

“不要再说下去了!”

“酗酒者怎么都不肯承认他有问题——”

“大嘴,你信不信我毒哑你。”

邓志能也生气了,“你那牛劲。”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

韶韶熄了睡房的灯,近日她害怕睡觉,她不是睡不着,她已经累到极点,几乎一躺下就堕入梦乡,她怕的正是那些恶梦。

迷糊地,她在浓雾中走入一个广场,不辨方向,忽然之间,枪声响了,如炮竹一般连珠价一阵,她听见申吟声,她流着泪模向前,一手滑腻,血,腥气,一手的血,韶韶哀号,一声又一声,痛、痛、痛。

“醒醒,醒醒,韶韶,喝口水。”

整头整脑都是冷汗。

韶韶病了。

她被送进医院。

经过诊断,是急性阑尾炎。

立即要做手术,韶韶得知,反而得意洋洋,“大嘴,这就是我嫁你的原因。”

邓志能本来担心得要死,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一听到娇妻恢复本色,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

手术顺利,韶韶醒来后心中有奇异的平和感觉,她竟不介意就此一眠不起。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母亲的心情,死后复生,所以她一心一意带大韶韶,已无他念。

那么些年来,她活着,可是也等于没有活着。

“你好吗?”邓志能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惨淡地笑一笑,“你刀法不错,邓志能。”

“看谁来了。”

邓志能身后站着苏阿姨。

韶韶欠一欠身,伤口似刀割般痛。

“躺下躺下,”苏阿姨按住她。

韶韶忽然泪如雨下。

邓志能故意说:“这样都挺不住,平时充什么强好汉。”

韶韶也趁势落台,“英雄只怕病来磨。”

小邓说:“我先出去一会儿。”

韶韶说:“苏阿姨,我连累了你——”

“绝对不关你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底因我而起。”

“不,是我自己要跟你到上海寻找答案。”

“我深觉抱歉,而燕和因此也受到牵连。”

“燕和在外头等我,你想见她吗?”

韶韶忽然不介意了,“好,我正要向她道歉。”

“唉,姐妹间,何必说这种话。”

这个时候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燕和进来了。

韶韶眼前一亮,不知怎地,此女己除上所有的真假首饰,浑身轻松,一套便装,也不化妆,看上去清丽月兑俗。

她把手袋往椅子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着韶韶,“完了,再也不用理布家怎么想了。”

韶韶发怔,内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谁知燕和接着说:“算了,一直担心人家怎么想,嫁过去之后更加夜长梦多,心惊肉跳,大概不是福气。

韶韶忍不住笑了。

燕和撑着腰,“不过他们家真有名望,”叹口气,“若能结婚,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韶韶问:“可是,你们相爱吗?”

燕和仍然踱步,“信不信由你,他这个人,其实不坏。”

“会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从来看他不入眼。”

燕和讶异,“你的目光,同我妈一样。”

韶韶与苏阿姨相视而笑。

燕和看着病床上的韶韶,“你欠我一记耳光。”

韶韶把脸伸过去。

“现在?不,我要你记着,我会在你最尴尬的时候向你讨还,惩罚你这个人滥用私刑。”燕和的语气仍然十分恼怒。

“要不要利息?”

没想到区燕和十分慷慨,“免息,但本钱非讨还不可。”

她一转身出去了。

韶韶同苏阿姨说:“看,她不是长大了吗?”

“晚上仍然天天哭。”

“会过去的。”

“那个男生已经携新欢到处亮相。”

“我保证燕和会找到比布志坚更好的对象。”

“啊?”

“没有人会比那人更差。”

苏阿姨忍不住笑出来。

“燕和对他是认真的,一年多来什么都不做,净当他的附属品,患得患失,布家一句话,紧张得不得了……”

韶韶冷笑一声。

苏阿姨忽然说:“区永谅对我来说,也如此重要,可是从头到尾,他未重视过我。”

“请勿在我跟前提这个人。”

“好,韶韶,你多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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