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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12页

作者:亦舒

终于升了,韶韶泪盈于睫,立刻打电话给家里,“妈妈,妈妈,我们可以搬家了。”

这句话至今,己超过八年。

临到真的搬家之际,又不舍得旧家,什么都带着走,小时候玩过的塑胶洋女圭女圭,一架古董恩德胡得打字机……她把新家里最好的套房让给母亲,“妈,我老不在家,住床位即可。”

之后日子较为舒适。

母亲一张嘴何等密实,从来没谈过她的过去,有,亦是不着边际之事。

把那样痛苦的往事埋在心底,真会减寿。

她是母亲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同事过来问:“调了?”

“嗯?呵,是,哪里都一样做啦。”

“可有升?”

“没有啦,哪有那么快,人才又不是出众。”

韶韶无法把自己从往事中拉出来。

在那艰苦岁月里,区永谅的经济情况一直很好,但母亲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得到任何资助,说起来,大概还有人会怪她没把奇芳带在身边吧。

——不是一个好母亲。

韶韶叹口气,到了今天,他们都围拢来看,啧啧称奇,“像,真像,你不知你有多像你母亲。”

韶韶忽然感觉到无限辛酸。

她拨电话给邓志能。

邓志能怪紧张,“你从来不在办公时间找我,什么事?”

“志能,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也只得我罢。”

“每个家庭都一样啦,”邓志能好不诧异,“旁人怎么会理我们的闲事?我们也不会理会人家。”

“我深觉寂寞。”

“不怕,找个借口与同事脸红耳赤地大吵一顿好了。”

也是好办法。

“我同你相爱已经足够。”

“大嘴,谢谢你。”

但是挂线后的区韶韶忧郁如故。

她同手下的小朋友说:“西门,去查一查,转换姓字需要何种手续。”

“大姐,”那西门大吃一惊,“转职必须同时转换姓字吗?”

韶韶笑,“这是本市新例,已经三读通过,你赶快挑一个好听的姓名,像慕容、端木、香……”

那小朋友只得说:“大姐,我立刻帮你去查。”

韶韶忽然想跟从母姓。

她趁午膳时间与奇芳通了次电话。

奇芳一副隔夜嗓子,一听就知道还没起床。

哗,睡到日上三竿,真厉害。

“韶韶,你的声音真叫人愉快。”她有点哽咽。

“你有心事?”

“你怎么晓得?”

“听得出来。”

“我与燕和大吵了一顿。”

“姐妹以和为贵。”

“唏,这是我们家事,外人不会了解,你不知道她这个人,自幼父母亲已把她宠成一种罕见怪物,此人利欲薰心,一直嫌我这个姐姐会影响她顺利嫁入豪门。”

“怎么会!”韶韶不以为然,“一人作事一人当。”

“她嫌我名誉欠佳。”

“你做过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出来,韶韶,我慢慢告诉你。”

韶韶说:“下午四时,我开一次小差。”

“不见不散,死约。”

见了面,奇芳把原委告诉韶韶。

“我结过两次婚,她认为我有辱家声,听说,她未来公婆颇有迷信,怕乃妹像乃姐。”

韶韶“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以为然?”

“幼稚,”韶韶不知不觉肯定已站在奇芳这一边,“这年头谁没结过一两次婚,燕和毋须急于做顺民讨好布家。”

“你知道那家人姓布?”

“不然我还能在新闻局里办公?”

“布家请客,我全部不出席,我不是太懒,我根本已经很少回家,那日,家母叫我赴宴,我还不愿出现呢,幸亏去了,认识了你这样的好友。”

韶韶不出声。

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老说,告诉他呀,坦坦白白地和盘托出呀,这有什么好瞒的?可是轮到自己,统统不是那么一回事,韶韶此刻就开不了口。

半晌,她问:“奇芳,你快乐吗?”

奇芳抬起头,想了一想,“不,我不快乐,我衣食住行均属上乘,但是我从小不快乐。”

“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父母不喜欢我,在我印象中,母亲从来未曾紧紧拥抱过我,我们从来没有互相诉过衷情,可是他们待燕和是截然不同的,相信你看得出来。”

韶韶吞一口涎沫,“但是你已是成年人了。”

奇芳微笑,“呀,可是我一直有自卑,一个人如果连父母都不能讨好,还能讨好谁呢?”

“那是不必要的敏感。”

“韶韶,为何我们那么投契?”

“你真想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那奇芳犹疑了,警惕地把双臂抱胸前。

韶韶叹口气,“不不,我并非同性恋者,事情更糟,我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

奇芳张大了嘴,凝住表情,一动不动,她五官长得秀丽,静止的时候,面孔更觉完美。

韶韶这才发觉,长得像母亲的,其实是奇芳。

第五章

饼了许久,奇芳举杯喝尽面前的冰水,“我不明白。”

韶韶进一步黯然解释,“我们的母亲结过两次婚,我姓许,你姓区。”

“你明明也姓区。”

“我也是上星期才知道的。”

“你是我姐姐?”

韶韶点点头。

奇芳凝视她,双眼发红,“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相认?”

“我说过我也是刚知道。”

“谁把这件事一直隐瞒我们?”奇芳声音忽然提高。

周围的茶客已转过头来张望。

“他们三个人。”

“哪三个?”

“我的母亲以及你的父母。”

“他们为什么不肯亲口跟我说?”

“口难开。”

奇芳忽然掩着脸大笑起来。

韶韶了解这种情况,情绪受到太大的压力,一个人不是哭就是笑。

她按住奇芳的手,“我们出去走走。”

韶韶怕其余的客人不了解。

奇芳不反对,韶韶握着她的手,拖她出去,站在商场一个橱窗前。

只听得奇芳喃喃道:“我明白了,许多不能解释的细节,此刻完全水落石出,我到今日才恍然大悟,为何我的待遇与燕和完全不同。”

韶韶温言劝道:“苏阿姨不是那样的人。”

奇芳苦涩地说:“她固然没有陷害我,可是,她也不爱我。”

这时,橱窗内的售货员朝她俩微笑,她推门出来,“两位小姐,请进来参观。”

韶韶忙说:“改天吧。”

奇芳抬起头,“到我家来,我们再谈一会儿。”无助一如孩童。

“当然。”

奇芳的家布置新颖雅致,窗户外是维多利亚港。

一看就知道是父亲津贴的。

韶韶黯然,她可没有靠山,她所有的,不过是自己一双手,不精明行吗,不能干行吗?

韶韶打开手袋,取出母亲旧照及新照,递给奇芳。

“我的妈妈?”

韶韶点点头。

“长得那么美。”奇芳忽然破涕为笑。

韶韶想起邓志能首次见到她,尚称赞曰:伯母真是斯文端庄。

奇芳又说:“原来我像她。”

韶韶说:“我也觉得如此。”

她轻轻躺在沙发上,吁一口气,情绪太紧张了,她浑身肌肉酸痛。

奇芳站起来,“我要同我爸好好谈谈。”

“坐下,现在不是时候。”

“我不明白。”

“他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叫我们。”

“为什么要给他时间?”

“因为我们是成年人,予人方便,即自己方便。”

“他是我父亲。”

“父亲也是人,把他逼入穷巷,也不是好事。”

奇芳呆半晌,问道:“韶韶你几岁?”

“比你大一岁。”

“可是你的智慧胜我百倍。”

“不敢当。”

忽然之间,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哭了。

这个时候,韶韶的无线电话在她手袋里响起来。

是邓志能找,“你在什么地方?”

韶韶讲了地址。

“你的声音嘶哑,看样子你已与奇芳相认,我过三十分钟来接你。”

奇芳捧出照相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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