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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季节的都会 第1页

作者:亦舒

第一章

常春迅速在脑海中分析整件事。

张家骏四年前与常春办妥分居事宜,自此一拍两散,他在一段很短的时间之后认识了冯季渝女士,向冯女士求婚,并且在温哥华注册结婚。

重婚!

朱智良打开沉重的公事包,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打开其中一页。

“请看。”

那是一张结婚证书。

男:张家骏,三十五岁,单身汉。

女:冯季渝,二十六岁,独身女。

常春抬起头来,“他发假誓。”

朱律师点点头。

“我可以向他提出控诉。”

“正确。”

“冯女士亦可将他告进官里去。”

“正确。”

“那个混球。”

“正确。”

“但是他已经不在人世。”

“完全正确。”

常春用手捧着头,不信天下有如此荒谬之事。

半晌常春问:“他有两个遗孀?”

朱律师颔首:“他同冯女士也还没有离婚。”

“一个人怎么可以不住地结婚而从不离婚?”

朱智良答:“或许,他爱女人。”

常春啼笑皆非。

忽然想起来,“他俩有没有孩子。”

朱智良看着常春。

常春颓然,如果没有孩子,怎么会站出来。

“一个女孩,两岁半,当年冯季渝是怀了孕才同张家骏结婚的。”

没想到张家骏还有一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张瑜。”

张琪同张瑜,都是好名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两个小女孩此刻都失去了父亲,都是可怜的小人儿,常春为之恻然。

不由得问:“她爱孩子吗?”

朱律师用手托着头,“我不知道详情与细节,事实上那位冯女士昨日下午才找上门来,她开门见山,说是张家骏叮嘱她的,有事,找朱律师。”

常春在这种关头都忘不了调笑,“你真是张家骏的红颜知己。”这些年来,若不是维持着这一点点幽默感,早就精神崩溃了。

谁知朱律师叹口气说:“是,他视我如好兄弟。”

常春问:“你俩的关系,又是如何建立起来?”

朱智良瞪常春一眼,“这件事不在本故事范围以内,你自顾不暇,还管闲事?”

常春一想,教训得是,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人家冯女士比你厉害精明一百倍,”朱智良教训道,“人家完全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人家一开口就问遗产有多少,一坐下就把所有证明文件副本递上来,你?你还做梦呢?”

做梦有什么不好?

常春但愿天天做其春秋大梦。

她说:“我也不是什么好吃果子,只不过你爱护我,替我着急。所以觉得我蠢,朱律师,张家骏既然没有遗嘱,财产应当怎样分配?”

朱智良摇头沉吟,“张琪与张瑜一人一半。”

常春抬起头,“如果冯女士比我更迫切需要,我愿意退出。”

朱智良摇头叹息,像是在说,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常春心中另有想法。

她十分了解张家骏,他爱吃爱花爱全世界所有享受,且不过只是个高薪打工仔,能有什么东西剩下来?

大不了是他住着的那幢公寓,还不晓得欠不欠银行的钱。

“您老照办吧。”常春叹口气。

“冯季渝想与你见面。”

常春一听,连忙摇头,摇饼来摇饼去,摇得不能停,摇得不亦乐乎。

“谢谢谢谢,我可不想见她,我至反对天下为公,天下大同,我同她,没有任何关系,朱律师,拜托拜托。”常春不住卑手。

“你们当然有关系!你俩女儿的父亲都是张家骏。”

“孩子是孩子,我是我,再说,张家骏已经不在了,多讲无谓。”

“你们一定会碰头的。”

“是吗?”常春不以为然。

“你总不能不让小琪琪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这一句话唤醒了常春。

真的。

她愣愣地看着朱智良。

朱律师轻轻说:“我们华人常常认为父母的所作所为会报应在子女身上,虽然迷信一点,可是你看,孩子们却还真的月兑不了关系。”

朱智良没有孩子,朱智良问心无愧,绝对可以撇清。

“我还没有同琪琪讲呢。”

“赶快向她解释,不能再拖延。”

“怎么同一个六岁半的孩子述及生与死?”

“请教儿童心理医生。”

常春决定求助于专家。

经朋友介绍,她把小琪琪带到医生处。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先坐下来,东南西北聊了一会儿,琪琪很健谈,对医生也不见外,絮絮诉说着学校里的事。

渐渐入巷,医生问:“爸爸爱你吗?你想念爸爸吗?上一次见爸爸是什么时候?”

常春沉默了。

她心如刀割地坐在一角。

忽然之间琪琪抬起头,对医生说:“爸爸已经去世了。”

医生吓了一大跳,连忙看向常春。

常春蹲下问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琪很平静地答:“哥哥告诉我的,哥哥叫我别怕,还说,他会像爸爸那样爱我同保护我。”

这一下子,不要说是常春热泪盈眶,连医生都鼻酸。

医生趁势问:“你知道去世的意思吗?”

小琪点点头。

“说给妈妈及医生听。”

小琪说:“爸爸去了一个更好更舒服的地方,将来我们也去那里与他会合,不过暂时我们见不到他,他不能再陪我到公园以及看电影。”

常春急问:“这也是哥哥告诉你的?”

小琪点头。

常春真想拥吻她的小扮哥安康。

医生问:“你觉得难过吗?”

小琪琪又点点头,就在这一刻,她哭了。

常春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思潮飞出去老远老远,去到琪琪刚出生那一刻。已经雇了保姆,张家骏仍然不放心,半夜起来好几次,坐在小床边,凝视幼婴的小脸蛋,而她,悄悄起来,在门缝偷偷看他们父女。

一刹那都烟飞灰灭了。

追思礼拜的日子已经定出来。

常春去商场替小琪找黑色的小裙子及小帽子。

终于找到一件深蓝镶白边的水手服,还算过得去。

她自己有现成的黑白套装,专为参加丧礼用。

没想到安康说:“妈妈我陪你们去。”

常春只想把事情简化,“康儿,你需明白,这件事与你无关。”

安康不以为然,“我妹妹的事怎会与我无关。”

他挺一挺胸膛,俨然一个小小男子汉。

“好,好,”常春赞叹,“你也一起来吧。”

很多成了年但专门卸膊的男子也许还得向十岁的安康学习,真难得他有保护妇孺之心。

安康还把他父亲叫了出来做司机。

一家沉默肃穆地驶向教堂。

安福全索性坐在最后一排,待仪式过后,接他们回家。

常春领着两个孩子坐在左边,她的目光无法不落在右边一个黑衣少妇上。

那少妇雪白皮肤,剑眉星目,一头短发,膝上抱坐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儿。

奇是奇在那孩子穿着与小琪一式一样的水手裙,小儿还不识愁滋味,笑嘻嘻小小脸蛋转过来,常春吓一跳,她长得竟然与小琪一模一样,似同一模子印出来,不用贴邮票都寄得到,原来同父异母的两姐妹都像张家骏。

常春打量那少妇,那少妇也打量常春。

不用说,那少妇一定是冯季渝女士了。

此时琪琪说:“那边那个小女孩像是洋女圭女圭。”

安康看母亲一眼,“她长得同琪琪似姐妹。”

谤本就是两姐妹。

忽然之间,那小小孩儿挣月兑了母亲怀抱,双脚落地,向常春这边走来。

而小琪也在这时候迎上去,伸出手来,握住幼妹的小手。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若不是大小有别,活月兑就似孪生儿。

常春与冯女士遥望,无言。

朱智良律师到了,先与冯女士说几句话,才过来同常春打招呼。

常春低声揶揄道:“亏你吃这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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