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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62页

作者:亦舒

她与爹来的那一日,两个姐姐与我去接飞机。我激动得脸色煞白。

爹的精神很好,容光焕发,老远就叫住了我们。

而玫瑰则有点倦意,她的头发很长了,云一般的披在双肩上,穿件浅色毛衣,同色系长裤,不知恁地这么朴素打扮,益发浓艳逼人,额上泛油光,唇膏月兑落一半没补上,也只有表示她是一个感性的女人,活生生的娇慵使我心跳。

我认了命了,如果能以余生这样侍奉她身旁,不出一声,也是值得的,我自有我痛苦的快乐。

大姐因见过玫瑰,立刻迎上去,小姐姐则发着呆,向她瞪视。

玫瑰掠着头发与我们一一打招呼。

小姐姐轻不可闻地在我耳畔说:“美女,美女。”

见到她便相信了。

玫瑰一向懦怯怯,并无架子,好脾气地微笑着,硬是要我与爹站一块儿。

她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光,不好意思地说:“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原形毕露,难看死了。”她笑。

大姐顿时就说:“你是永远不会难看的。”

爹也笑,“别宠坏她。”

玫瑰只是笑。

我们上了车,往小姐姐处驶去。

玫瑰并没有说话,爹讲什么,她只是留神听着。小姐姐把玫瑰这个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上头,面孔的表情代替了“无懈可击”四个字。

我们一家团聚,济济一堂,斯人我独自憔悴,在一旁看着玫瑰的一颦一笑,心碎成一片一片。

爹问我:“庄呢?在办公?”

我答:“那还用问?他不比我,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自嘲说。

玫瑰转过头来,“准时上班就好算顶天立地了?那倒也容易,震中,你不必妄自菲薄。”她微笑。

“是。”我脸红。,

“叫他来吃饭。”爹说。

“好。”我说。

庄说他会怀着最好奇的心情来见我们。

在喝下午茶的时候,老庄来了。我听到车子引擎声出去迎他,见到他不由喝一声彩:沉郁的面孔,早白的鬓角,整齐的服饰,温文的态度,他如果不认是英俊小生,我头一个不依。

他见到我微笑,“她来了?”

“来了。”我低着头说。

庄拍拍我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跟我来。”

我带他进屋子。

爹一见老庄,马上迎出来跟他握手。

玫瑰正与小姐姐说话,听到有客人来便回过头,庄的手尚在爹手中,远远看见玫瑰,便呆住了,他的脸变了一种奇怪的青色,丝毫不觉自己失仪。

玫瑰看见一个陌生人这样瞪着她,她也怔住了。

我连忙上去解围,“老庄,你想加薪水,就直说好了,何必抓着我老爹的手吞吞吐吐?”

庄那种镇定的姿态完全消失,他退后三步,脸色灰白,跟我说:“震中,请跟我到书房来。”

我几乎要扶着他走这短短的几步路。

必上书房门,他呆了相当久的一段时候。我以为他不舒服,连忙替他斟酒,叫他躺在沙发上。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像是恢复过来了,“我突然提不上气来。”

“休息一会儿再吃饭。”

“不,震中,我想回去。”

“真的那么坏吗?”

“找个医生看看。”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向你父亲道歉,我自这里长窗出去便可以。”

“迟些我回来再见。”我说。

他点点头,去打开长窗。

“老庄。”我叫住他。

“什么事?”

“她是否值得我为她发狂?”

庄国栋看向我,眼神中充满怜惜、同情、痛苦、惆怅、心酸……

庄说:“震中,可怜的震中,可怜的我。”他打开长窗去了。

小姐姐进来,“震中,国栋呢?”

“他不舒服,去看医生。”我说。

“你呢?”她说,“我觉得你们两人都有点怪。”

伤心人别有拥抱。

小姐姐坐下来,“美人这回事……如今我相信了。”她怔怔地说。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想爱她,不能爱她,避开她,又想见她,见到她,还不如不见她,我又想逃离她。

第四部玫瑰再见(4)

案亲认为我精神恍惚,非常诧异,我再也没有话说,便告退了。

玫瑰吃得很少,她说是累。

回到庄的公寓,我打开门进去,看到他女友脸色铁青地走出来。

她并不睬我,一别头就走掉。庄在看电视。

“怎么了?”我问。

庄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正轰轰烈烈地在演大力水手。

“庄,”我说,“怎么了?”

庄说:“我告诉她,我从来没爱过她。我爱的,一直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改头换面,要做个新人吗?”

“我错了,她仍然控制我的灵魂。”庄简单地说。

说完他就全神贯注地看大力水手,不再出声。他紧闭着嘴唇,脸色非常坏,但一双眼睛却闪亮得像一头野兽,我觉得奇怪,但自顾不暇,顾不得那么多。

我说:“我还是去巴黎,听你的劝告。”

他不再回答我。

我收拾衣物,提起只轻便的箱子,模模袋中,余款无多,因此在老庄抽屉中,取了叠钞票。

我临出门跟他说:“我借了你三百磅,现在就搭夜船去巴黎,我看我俩难兄难弟,分头腐烂比较好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

我开了那辆随时会散的福士坐气垫船到宝龙,然后南下巴黎。

到巴黎时天快亮了。我跑到圣母院去祈祷。

如果在香港,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么在巴黎晨曦中的圣母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我租了旅馆,就住在那里,专等爹爹与玫瑰走。每日早上坐在塞纳河的“新桥”边发呆,听金发女郎们的絮絮细语。

钱花光了,打电话给姐姐们求救,她大声叫道:“罗震中!你在地球哪一个角落?”

我说:“巴黎。而且我的钱花光了,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

“爹找你,请快回来。”小姐姐说。

“他还没走?”我意外。

“有点意外,留下来了。你快回来,有要事。”

“那么多要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罗家都有要事,我才不信。”

“罗震中,你敢不回来!”

“好,我回,我回。”

我又开着那辆老爷车回到伦敦。

大船经过多佛海峡,风呜呜地吹,深紫色的天空,海鸥哑哑地低鸣,我几乎想连人带车一齐驶下黑色的海水,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没有勇气。

我回到伦敦,站在父亲的面前,做他的乖儿子。

案亲果然有要事寻我。

他开门见山地说:“震中,我有要事得回香港,我要你照顾你继母。”

我抬起了头。

案亲咳嗽一声,“震中——”仿佛有难言之隐。

“什么事?”我忍不住,“为什么你俩不是一起回去?”她早早离了我跟前,我好安居乐业。

“她不肯回香港。”父亲说到此地为止,叹口气,站起来走开。

我问大姐:“怎么回事?他俩吵架?”

“不是吵架,她跟你好友庄国栋有点暧昧。”大姐跌足说。

“什么?”我两只耳朵几乎掉了下来。

“庄国栋,”大姐说,“他们俩个天天都约会。”

“他疯了。”

“我也这么想。”大姐姐说,“他要找女朋友,一卡车一卡车的随他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父亲再也不能与后生小辈去谈判,你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我?”我退后了一步。

“你怎么样?”大姐姐恼怒地说,“你父亲养了你千日,用在一朝,你不愿出力,还啰嗦?”

“好好,我与他去说,他现在住哪儿?玫瑰又住哪?”

“玫瑰住夏惠,他住老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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