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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29页

作者:亦舒

咪咪哭了,她说:“好好,家敏,我答应你。”

我禁不住她的宽宏大量,羞愧得要命,我说:“咪咪,你不会以我为耻,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黄太太说:“不用解释了。”她的双臂围住我们俩个人。

我说:“我得找房子住,还有装修、家具,我们要去度蜜月——”

“最重要是买婚戒。”黄振华说。

咪咪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胸前。

我说:“黄太太,烦你通知我大哥一声,我订婚了。”

“放你一星期假,”黄振华说,“更生,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快开车送我上班。”

他们夫妻俩恩爱地走开。

我对着咪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天气已经转凉,颇有秋意。我忽然怀念我寒窗十载的地方。

我握着咪咪的手说:“让我们到魁北克度蜜月,那里雪下得很大,我们穿得厚厚,到公园走,在湖上溜冰,我们会生活得很快乐。夏天再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租一间大房子,前后有花园那种,我们要生很多孩子,因孩子有生存的权利,你管家,我赚钱。咪咪,我们不回来了,你说好不好?”

“好。”

“我们在这里结了婚就走。”我说。

“好。”

“我们不再开摩根跑车,我们买一辆实际的旅行车,好不好?”

“好。”

“我们会很幸福。”可是我心中没有幸福感,我已是一个死人,幸福与我无关,只剩无边无涯的荒凉。

我与咪咪絮絮说了整个上午的话,留学时期最细微的小事都拿出来告诉她。

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这一些她都应该听过,应该记得,但我愿她再知道一次。

有咪咪的家人与黄太太帮忙,一切进行得飞快,日子定好,酒席订下来,衣服都办齐,我的表现并不比一般新郎差。

咪咪对于我忽然决定娶她为妻的经过,一言不提,一句不问,娶妻娶德,夫复何求。

大哥问我:“你这个婚结得很匆忙。”

我正在家收拾冬天的衣物要往魁北克,听他这么说,连忙装出一个笑容。“那里,我跟咪咪在一起,日子不浅,你是知道的。”

“可是——玫瑰呢?”大哥含有深意地问。

我心如被尖刀刺了一下,“玫瑰怎么样?她结过婚,又有孩子,我最怕这种麻烦,况且她那个丈夫又夹缠不清,她本人又只会叫人服侍着——累都累死,黄振华又不喜欢人家碰她,我就觉得吃不消。”

大哥微笑,笑容里很有内容。

我把毛衣一件件折叠好,收进皮箱里。

“你可知道,最近我在约会玫瑰?”大哥低声问。

我连忙作一个诧异的表情,“是吗,她?”

“是的。”

“她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说。

“我记得你曾经对她颠倒不已,家敏。”

我拼命地笑,“大哥,颠倒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外一件事,我可不是艺术家、浪漫的傻子,放着会服侍我的女人不要,虚无缥缈的去追求一个叫我服侍的女人,这不是老寿星找砒霜吃?”

大哥凝视我。

我耸耸肩,“你知道我,爱玩的脾气是不改变的,老不肯为爱情牺牲,如今咪咪的家人不放过我——”

我说:“喂,大哥,我养九个孩子,你可是要负责替他们取名字的。”

“九个?”大哥的注意力被转移,皱皱眉头,“真的那么多?”

“不多了,”我拍拍大哥的肩膀,“以前的人都生这么多,人口爆炸也不在乎我这几名,聪明人可以多生孩子,笨人就不必。”

大哥笑着摇头。

“这样就成家立室了。”我说道,“香港多少独身女郎要暗暗落泪。”

“你少吹牛。”大哥笑。

“真的,你也快快拉拢天窗吧。”我闲闲地说。

大哥犹豫片刻说:“我也正与玫瑰商量这件事。”

我晴暗想:那我是做对了,不由我不退出。

大哥说:“可是那个方协文实在是难缠,他现在索性住在香港,也不回纽约,天天跟在玫瑰身后,非常麻烦。”

“暂时避开他,你们上巴黎,不见得他也跟到巴黎去。”我说。

“但他是孩子的父亲,玫瑰并不肯把孩子还给他。”

“婚是离了是不是?”我问,“他终于答应离婚?”

“就因他终于愿意离婚,玫瑰反而不忍对他太苛。”

“他这个人就是麻烦而已,是个很窝囊的家伙,不见得有危险。”

大哥转变话题,“我们不说这些事,你也好久没见玫瑰了,她一向待你如兄弟的,你就把新弟妇带出来见一见她。”

待我如兄弟?我沉默,大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家敏?”

“是,就明天中午好了。”我说。

我提起皮箱打道回黄府,黄太太代我检查,她问:“怎么全是毛衣没裤子?”

我那可怜的头靠在窗口不出声。

无线电中又在播老好洛史超域的曲子:

coc1我不欲谈及

你如何粉碎了我的心

我的心

我的老心——coc2

我轻轻地问:“谁开了无线电?”

“我。”黄太太放下毛衣。

第二天中午,黄家全家、我们两兄弟,以及咪咪一起午饭。

咪咪大方镇静得令我佩服,淡淡地、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模样,直至她看到玫瑰,她与我一般地呆住了。

玫瑰已不再戴孝,化妆得容光焕发,金紫色的眼盖,玫瑰红的唇,头发编成时下最流行的小辫子,辫脚坠着一颗颗金色的珠子。配一条蔷蔽色缎裤,白色麻纱灯笼袖衬衫,手腕上一大串玻璃镯子,叮叮作响。

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自画片中举步出来。

而大哥一贯地白衬衣黑西装,以不变应万变的玫瑰。

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俩是一对壁人,应该早认识十年。我的心痛苦地牵动。

黄振华皱眉,“小妹,你出来吃个三文治,也得打扮得嘉年华会似的,真受不了。”

玫瑰说:“我只会打扮,这是我唯一的本事,学会了不用挺可惜。”笑得如盛放的玫瑰。

黄振华看大哥一眼,“你本事不只这样,尚有溶解冰人的能耐。”

大哥微微赔笑。

“玫瑰,溥家明是你一生中所认为的男人最好的一个,好自为之。”黄振华说。

“是,大哥。”玫瑰说着侧侧头,情深地看着我大哥。

我慌忙低下头。

“还有你,家敏,”黄振华说:“你要善待咪咪。”

黄太太来解围,“振华,你别倚老卖老了,啰哩啰嗦,没完没了,才喝了杯茶就装出发酒疯的样儿来。”

黄振华歉意地拍拍妻子的手。

玫瑰说:“恭喜你,家敏。”

“不必客气。”我强装镇静。

她又跟咪咪说:“我跟家敏,真像姐弟似的,他成家立室,我自然是高兴的。”她自手袋中取出一串闪闪生光的钻石项链,要替咪咪戴上,“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黄太太笑说道:“光天白日,戴什么这个,脖子上挂着电灯泡似的。”

玫瑰却带种稚气的固执,非要咪咪戴上它不可。

咪咪居然并不反对,于是就戴上了。

我只能说:“很好看。”吻咪咪的脸一下。

那天下午,我们去取机票途中,咪咪很沉默,用手指逐一拨动钻石,然后她说:“她是那么美丽,连女人都受不了她的诱惑,铁人都溶解下来。”停了停又说道,“她那种美,是令人心甘情愿为她犯罪的。”

我心烦躁,因而说:“这与我俩有什么关系?”

“她与溥家明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不似活在这世界里的人:谪仙记。”

我们终于取到机票,一星期后动身往加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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