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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16页

作者:亦舒

荷生眼尖,一眼看到树丛另一头停着一部车子。

她认得它。

忽然之间,荷生无法控制情绪,她一伸手,把言诺推下车子。言诺冷不防她这样力大无穷的一推,踉跄落地,一边大叫:“荷生,这是干什么?”

只见荷生抢上驾驶位,右脚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飞驰出去。

言诺插手,“荷生,停下来,危险,停下来!”

夏荷生听若不闻,直向树丛那角撞过去。

那一部车子的司机眼见小轿车迎面扑来,慌忙间完全不能做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轰然一声巨响,车头已经吃着一记,撞得对方车头灯粉碎。

荷生身子向前一冲,她随即转排挡,车于往后退,看样子她完全打算再来一次。

言诺惊呆。

树丛下边就是悬崖,下去三十米左右是一条公路的回环天桥,夏荷生到底想怎么样?

只见她再次向那部跑车迎头撞去,那司机怕了,跳下车来,往私家路直奔。

言诺看清楚那人的身型面孔,忽尔镇静下来,不再出声喝上荷生,他紧紧握着拳头。

夏荷生见逼出司机,丝毫不放松,转轧,直追,车子落斜坡的速度惊人,眼看追上那人,要朝他身子铲过去,那人惊怖之余,摔倒在地,一只葫芦似滚下山坡,荷生并不放松,直驶到他身边,才吱一声踏定刹车。

她下车来。

那人是烈风。

他已经摔破了额角、膝头,衣服上也有撕破的痕迹。

夏荷生指着他说:“滚,滚!”

他爬起来,双眼盯着荷生,荷生吓一跳,这是人的眼睛?不不,怎么两国通红如一只怪兽。

荷生鼓起勇气踏前一步,“不要再出现在这块私家地上,否则不要怪爹娘生少你两条腿。”

但是烈风忽然仰起头怪笑起来,“但是你们一家正在受苦是不是,我就是要你们受苦!”

言诺这时候奔到荷生身边,拉住她。

烈风一跛一跛走下山去。

荷生激动得浑身颤抖。

饼很久很久,言诺忽然说:“我不知道你会开车。”

荷生神经质地笑起来,随即颓然坐在路边石栏上喘气。

这时琪园里的人都出来看发生什么事。

言诺的小轿车头部团成一堆,荷生这才晓得怕。

“我们也并不能肯定那是他。”

荷生坚持,“是他,是他计诱烈云出走,是他策划由我作中间人,嫁祸于我,我误信他有苦衷,害了烈去。”

言诺扶住荷生的肩膀。

他忽然说:“伯母临走之前与我通过一个电话。”

“什么?”

“夏伯母叫我照顾你。”

荷生叹口气,母亲说得对,她的确不能照顾自己。

“来,我送你回家。”

他到车房去开出一辆烈家不常用的小车子,载荷生走。

从头到尾,烈战胜父子并没有出现,他俩不在琪园。

途中荷生问:“烈风来干什么?”

“他说得很清楚,他来看我们吃苦。”

“精神有毛病的是他,不是烈云。”

言诺说:“如我说,烈家的事,十分复杂。”

“言诺,烈风姓朱,不是烈火的大哥。”

言诺不语。

“这是烈战胜亲口同我说的。”

言诺专心驾驶。

荷生觉得事有跷蹊,“你知道什么?言诺,告诉我。”

“我只知道烈火是我好友。”

荷生轻摇头,“言诺,你真是一个有美德的人。”

言诺笑笑。

“令堂仍然生我的气?”

“好多了。”

“有没有为你介绍女伴?”

“你关心吗?”

“是,我关心,只有十全十美的女孩子才可与你匹配。”

“但我配不上你。”

“你现在已经看清楚我。”荷生苦笑。

“三分秀气,四分傻气,加三分运气,我不担心你。”

“十分受气。”

吉诺只是笑。

“要不要到我家来喝咖啡?”

言诺停好车,心头有点酸,把头伏在驾驶盘上,轻轻问:“怎么见得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好人,叫我来就来,叫我去就去?”

荷生张大了嘴,“对不起,你误会了,我没有非份之想,我只是请老朋友喝杯咖啡,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推开车门,匆匆上楼。

荷生只觉头晕身热,双耳烧得热辣辣的。

荷生太后悔说得那么多。

事情怎么可能同以前一样?

她低着头自手袋中掏出锁匙,忽然之间,有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上。

荷生猛地转过身子,只看到一把长头发与一面孔的胡髭。

“烈火。”

他紧紧拥抱她,在她耳畔说:“送你回来那家伙若不是言诺,我会叫他好看。”

荷生说:“暴力一定要停止。”

烈火看着她,“啊,听听这话出自谁口,刚才有目击证人同我说,有一辆车子意外失控,不料撞上另一辆停在崖边的跑车,跟着自动溜下斜坡,相信是刹掣出了毛病,这些,都不算是暴力?”

荷生苦笑。

她掏出锁匙,开门让烈火进屋去。

“言诺说伯母外游。”

荷生点点头。

烈火坐在安乐椅里,“荷生,我也想过,如果我要将你托付给一个人,最理想的人选也是言诺。”

荷生紧绷着脸,“又不是包裹,何用托来托去,你要是不满意现况,干脆一声再见就行。”

烈火挨了骂,也不出声。

饼一会儿他说:“伯母不在家,我倒反而规矩起来。”

以前他总在走廊里拉住荷生,希望多聚一刻。

不为什么,只为不甘心,待听到夏太太咳嗽,才肯开门离开夏宅。

现在他忽然怀念这一声假咳嗽,此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才好。

他知道伯母不喜欢他。

伯母希望荷生毕业后到中学任教,嫁给言诺,自此过平淡安乐的日子。

烈火笑了,喃喃地问:“没有后悔?”

荷生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烈火打一个阿欠,“你这里好静好舒服。”

“难怪我一睡可以一整天,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烈火索性将腿一搁,打起瞌睡来,多日来发生的事令他精疲力尽。

此刻他努力要睁开双眼,竟不能够,轻轻叹出一口气,任由灵魂进人睡乡,俗世一切,渐渐淡出,感觉舒畅无比。

荷生却不倦。

奇怪,躲在自己家中,烈火又在身旁,照说应当十分安全,为什么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又来了。

她轻轻走到向街的窗,拉开一点点窗帘,往下看,却一点异象都没有。

太敏感了。

日静无事,心头渐渐空灵,听到各种几乎不存在的杂声,荷生警惕,可别看见什么怪事才好。

她想象这一切都已过去,她与烈火,终于在一起生活,烈云在周末来看他们,对平凡的假日嗤之以鼻,而言诺却说:“噫,荷生,早知你要求这么低,我也可以做得到。”随即他与他美而慧的妻赶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而烈火悻悻地说:“看,人家取笑我们的幸福,怎么办,怎么办。”

荷生喜欢中年,一切可能性已发展殆尽,只剩下铁定事实,大多数困难早已克服,所以中年是安定逸乐的,受挫折也懂得应付,荷生盼望中年速速来临,丢掉彷惶。

烈火熟睡,面孔出奇安详,他不似言诺,表情异常丰富,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统统露在脸上,荷生知道这种人吃亏,却爱莫能助,心中无限怜惜。

烈火的手垂在椅旁,荷生想去握住他,又怕吵醒他,自从认识烈火以来,这是最安静可贵的一刻。

电话铃骤响的时候,荷生不知多后悔没把插头拔出。

她连忙把它拿到房间去听。

是母亲,抱怨女儿永不在家,继而叮嘱生活细节,荷生唯唯诺诺,待母亲教训完毕,回到客厅,只见烈火已醒。

他温柔地看着荷生,“听你的口气就知你在敷衍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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