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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16页

作者:亦舒

那时候都会风貌比较腐败,所以容易使人意乱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堕入哪个人的世界里来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际,她听得有女子无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头探脑去看是谁。

一个瘦削清丽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只黄莺唱歌,手中拿着半只蛋黄喂它。

女子穿着月白色绸旗袍,身形婀娜,无限风韵,可是心事重重。

这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之洋,也问:“你是谁?”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来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听过有大小姐,何来小大姐?

女子扬声:“张妈,小大姐来上工了。”

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进来,一见之洋便低声抱怨:“你怎么跑到小姐的房里来了?跟我走,别乱跑。”

之洋忙问张妈:“什么叫小大姐?”

张妈没好气,“小大姐即年轻帮佣。你自蒲东来可是?少说话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辩,忽然闻到灶头扑鼻香气。

月兑口而问:“在煮什么?”

“馋嘴,不过倒是识货,是一锅红烧乌贼烤五花肉。”

“哗。”之洋垂涎欲滴。

张妈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不会小气几块肉。”

没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饼地拖与一桶清水,百忙中问:“小姐是谁?长得甚美。”

张妈笑了,又叹口气,“瞧你模样笨笨的,心倒精灵,她是——”在之洋耳边说了三个字。

之洋睁大双眼,“阮玲玉!”

张蚂颔首,“连你这乡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与张妈分辩她是乡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这是一个短暂的生命。

可怜的她将因为感情纠纷、烦恼无法解决,而寻短见。

张妈推她一下,“还不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一高兴,带你去烫头发,你就走运了。”

之洋连忙说:“不不不,我喜欢直发。”

张妈笑着批评,“你看你,乡里乡气,不识好歹。”

之洋从未拖过地板,无师自通,幸亏是浅易工夫,只要肯花力气便行,不消片刻,便将屋子里里外外拖得光洁明亮。

张妈看见,讶异得不得了,“咦,手脚倒是勤爽。”

阮小姐抱着手臂出来微微笑,“这回用对人了。”

之洋挥着汗坐在露台上,异常愉快,体力劳动就是有这个好处。

张妈用大碗盛了饭与肉给她,“你就坐在那里吃吧。”

之洋用手接过,笑一笑,不介怀,大口吃起来,不知多香甜。

人生就是这样,在上一个故事里,她被误会是神仙,这一回,又有人把她当一只狗。

张妈问:“多久没吃五花肉了?”

之洋据实答:“我从来没尝过这样美味的肉。”

“啧啧啧,真可怜。”

又加添一碗菜汤给她。

“张妈,你要是开饭店,一定生意滔滔。”

是阮小姐站在落地长窗边打趣她。

之洋抹抹嘴,诚恳地说:“阮小姐,我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阮小姐没有架子,倚在栏杆上,笑问:“可是要借工钿?”

“不不不,不是那样。”

阮小姐大奇,“那一定是问我要旧衣裳?”

之洋笑,“不,我够衣服穿。”

阮小姐打量她,“像你身上这种阴丹士蓝老布,足可穿十年。”

之洋收敛笑容,“阮小姐,生命诚可贵。”

阮小姐转过头来,十分诧异,“你说什么?”

之洋轻轻重复:“一个人所拥有的,至珍贵的便是生命。”

阮小姐既好气又好笑,“你从什么地方听人那样说,是耶稣会礼拜堂里的人布道吗?”

之洋发觉彼时的女性实在缺乏常识。

她说:“无论如何,不可轻贱生命。”

阮小姐答:“那自然,身体发肤,受自父母,需小心保护。”

之洋颔首,说得好。

这时,一辆轿车在弄堂口停住,阮小姐一见,立刻同张妈道:“说我不在。”厌恶地避到房间里去。

张妈大声回答:“是。”又对之洋说,“你速速去替我去买一瓶醋回来,今晚小姐请客,我要一直忙到黄昏。”

“今日缘何请客?”

“今日是小姐生日。”

“几岁?”

“二十三。”

之洋松口气:“还好,不是今日。”

张妈问:“你一个人喃喃说些什么?”

之洋摊摊手,“乡下人就是这般模样。”

“对,闹了半晌,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之洋。”

“这算什么名字?”

“你叫我阿之,也就像小大姐的名字了。”

“阿芝?”

之洋问:“谁来探访阮小姐?”

“那些做生意发了财家里有大小老婆却还来追求女明星的伦俗无情汉。”

之洋没想到一个中年女佣会说得出如此机智伶俐的话来,不禁鼓掌。

张妈啼笑皆非,“你这是干吗?”

“说得好极了。”

“你懂什么!”

之洋笑,她想说,我懂得比你多得多,又觉胜之不武,在张妈面前逞强干什么。

“阿芝,你这个人很有趣,好好做下去,小姐脾气很随和,不会亏待你,在这里,见得人多,见识增广,有好处。”

之洋想,可惜我不能够。

这时有人按门铃。

“来了,讨厌人物来了。”张妈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站着一中年汉,大月复贾,涎着脸,半张着大嘴,十分贪婪模样。

别说社会没进步,到了之洋那个年代,人的相貌身段大有改进,已很少有长得恶形恶状的人,人类遗传因子已可由医生控制,当然尽量挑优秀质素给下一代。

只见那大月复贾塞钞票给张妈,又叫她:“来,小妹妹,拿去买糖吃。”

其实之洋比阮小姐还要大几岁,可是不打扮,就显得女敕相。

之洋说:“我去买醋。”

任得张妈与该人纠缠。

传说中的狂蜂浪蝶,便是这种人了。

可是之洋没想过任何一种蝴蝶会有那么胖。

她走出弄堂,回头看,只见天空带一抹蔷薇色,带薄雾,三轮车叮叮叮响铃擦过她身边,彼时大都会也似一个小城镇,之洋对阮小姐十分留恋,可惜她只是一名过客,不能久留。

她用劳力换了一碗饭吃,公平交易,这是她离去的时候了。

之洋可以想象张妈会挂念她,“阿芝这小大姐,莫是迷了路,遭人拐带”,然后到荐人馆查询,随即发现荐人馆根本没派人来。

之洋对老好张妈有若干歉意。

可是最令她难过的是人类无法扭转他们的命运。

之洋往前走,她走回实验室来。

时珍看着她,“吓坏我,你为何满头大汗?”

拖地板当然要流汗。

之洋问时珍:“你又到何处去了?”

“别提啦。”

之洋大感好奇,“说来听听呀。”

“我陪一位女士折纸船。”

之洋笑起来,“我知道了,把纸船寄给母亲。”

“可不是,想起亡母,泪流满面。”时珍没精打采。

之洋稀罕地说:“真没想到纸船会有感人之处。”

“因为碰巧触到我伤处。”

之洋轻轻叹一口气。

“你我均既伤心又劳累。”

“人生本来如此。”

“之洋,缘何悲观?”

“不是吗,生活中充满等待等待等待,接着便是惊恐惊恐惊恐。”

“找到父亲,我们可以向他请教有关人生。”

“教授就快回来了。”

“这是你的第六感吗?”

之洋答:“别挪揄我,我十分信任我的灵感。”

“这就是你做人失败的地方。”

之洋伸一个懒腰,“不同你说了,回家养精蓄锐,准备上班。”

回到家,淋浴洗刷,磅一磅体重,发觉轻了一公斤有多,不能再瘦了,她取出营养药粉调了一杯饮料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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