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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不易居 第13页

作者:亦舒

麦志明等石子收工。

“我想请你到我家来看看。”

石子婉转地说:“我只得二十分钟。”

麦志明很大方,“可以。”

鲍寓在市中心西边,门开进去,整整齐齐簇新两房两厅一休憩室,家具十分考究。

推开窗,可以看到一点海与山。

石子赞一句:“真能干,已经置了业。”

“我还有其它物业。”

“人要自己争气。”

“石子,如果愿意结婚,公寓送给你。”

当然是同他结婚。

“石子,你可以想一想。”

石子笑笑,“我还以为结婚前要彼此认识了解。”

麦志明极之干脆,“你别是看言情小说太多中了毒,家祖母与家母都是盲婚,均白头到老,给我印象深刻,何况,我对你不是不了解,你是个好女子。”

石子说:“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

麦志明笑笑,“我既有人保,又有铺保,稳如泰山,你还想知道什么?”

石子笑,“譬如说,你喜欢哪种乐器?”

“我不喜欢音乐。”

“又譬如说,你可喜欢雨天。”

“无所谓,我可以备伞。”

“又譬如说,你可有观察休梅克李维慧星撞木星事件。”

“听说过,对地球没影响就不相干。”

石子叹口气,“时间已经很晚了。”

“考虑完毕,告诉我。”

石子微笑,“有时限吗?”

“有是有的。”他心中有数。

限期大概是直至他看到更理想的对象为止。

石子忽然问:“你看中我什么?”

“你长得漂亮。”

这种赞美谁不爱听。

“特别是你的眼睛,好像有许多心事,近日我总是无故想到你双眸,有时正在修机器也会暂停。”

石子有点感动。

“还有,我喜欢你的性情,老板娘与姐夫都说你十分懂得忍让,对客人和气,有人上门来只吃一碗面你也殷勤招呼,我觉得你会对我亲友也一样好。”

石子讶异,他并不是个粗人,他观察入微。

“不,”石子谦逊,“我吃软不吃硬,不识事务不会转弯,这是我至大缺点。”

“我会,我可以帮你。”

“麦志明,你是个好人。”

“晚了,不如在这里睡一宵,我且回父母家借宿。”

“这不大好吧。”

麦志明坦率地说:“你又没家,回山上那是何宅的工人宿舍,我想起都替你委屈。”

石子低下头,十分唏嘘,“无功不受禄。”

“你果然有缺点。”

石子也笑了。

“来,我送你。”

回到何宅已经深夜,汽车引擎声想必骚扰到邻居,石子有点不好意思,她根本不是这里的居民,她作息时间同他们不一样。

抬头一看,月亮很高很亮,石子想起了家,想起了母亲,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坐在母亲怀中,由母亲把着她握着笔的手,一笔一划写“我是一个好宝宝”,画人的面孔五官,画帆船灯塔海水,画太阳月亮星星。

石子十分心酸。

倘若嫁给麦志明,马上可以把母亲接出来过安定的生活,为什么不呢,倘若真的过不下去,不妨离婚。

待她慢慢挣扎出身,母亲怕要老了,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时间真是人类最大敌人。

快,速速决定,趁这个暑假,结婚,替母亲办申请来加、成家,接着回学校去读完全程。

一个人撑了千多个日子已经累了,有主人房不住为什么要睡在工人房?

这种气争给谁看,连石子她都不要看。

她才叹一口气,天就蒙亮了。

夏季,天亮得早,四五点已露鱼肚白。

弄得不好,这个冬天,不知要在何处瑟缩。

快,快下决心。

石子被自己逼得流下泪来。

幸亏此刻她还年轻,一宵不眠视作等闲。

马利先看见她在园子里淋玫瑰花。

“石子,石子。”

石子抬起头,“什么事?”

“太太昨夜打电话来说,明天上午来看孩子。”

石子只得应一声。

马利吐吐舌头,“今日我得把制服取出熨好。”

石子不以为意。

在早餐桌上,写意告诉石子:“妈妈经温哥华到三藩市办事,顺道来看我们。”

悠然问:“见妈妈,该穿什么衣服?”

孩子的天性就是这样,妈妈成天在家,他们把她当老妈子,妈妈不大理会他们,他们把她当贵宾。

再进一步联想,大人也还不是一样脾气。

孩子们非常兴奋。

第三个来应征保姆的人给石子很大的意外。

门一打开,只见一个英俊的金发蓝眼年轻人。

石子立刻说:“你弄错了,我们聘请保姆。”

“我知道,你又没订明性别。”

石子答:“我们只在中文报上刊登广告。”

“我稍谙中文,愿意在华裔家庭居住学习。”

石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请进来喝杯茶。”

那年轻人说:“你不会有性别歧视吧?”

“外头工作真的很难找?”

“皆因我无一技之长。”

石子心惊,她也没有。

“有没有想过男性保姆的好处?我孔武有力,可以保护孩子,我驾驶技术高超,还有,我刻苦耐劳。”

“我们得考虑一下。”

“你是这里的管家?”

“可以这么说。”

“主人呢?”

石子不想说太多,“有事出去了。”

“我可以试用。”

“我会转达你的意思。”

年轻人很惆怅,“看情形我又得回到街上去派单张。”

石子惊问:“那是你此刻的工作吗?”

“正是。”

石子又问:“你的中文自何处学来?”

半晌他说:“我的女友是华裔。”

石子点点头,“我们会通知你。”

这个家只有妇孺,怎么可以放一个男人进来做保姆,此人异想天开,脑筋有毛病。

请走了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马利过来加插意见:“若真要请男工人,同时用两夫妻比较好。”

她把一张电传交到石子手中。

是上海来鸿。

石子连忙细阅,母亲这样写:“鞋子等物收到,来人何先生,是你的朋友吗,彬彬有礼,十分和气,他并嘱我即时写此便条,交予他回公司电传给你,好叫你放心,真是周到,我另有信稍迟寄上。”

石子深深感动,没想到那么忙碌的何四柱会亲力亲为,他真的把她当朋友。

马利问:“家里有好消息?”

石子点点头。

马利说:“我也最希望听到家人平安喜乐。”

没想到她俩同病相怜。

马利又问:“水灾离你家近吗?”

“那不是我家那个省,那叫广东。”

马利说:“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灾情惨重。”

自在下楼来,斟一杯果汁,对石子说:“彼得海菲的祖父教他骑单轮脚踏车。”

石子一怔,“他打算加入马戏班?”

“不,但看上去有趣极了。”

“一点实际用途也无。”

“可是祖父整个下午与他耗在一起聊天、练习、吃冰淇淋。”

石子终于说;“我明白。”他希望有人陪。

自在叹口气,“我们一个亲戚也见不到。”

马利插口:“你们三姐弟已经算好,不少移民人家才得一个孩子,岂非更加孤清。”

自在托着头,“路加的父亲趁暑期教他做木工。”十分没精打采。

“你妈妈明天要来了。”

“呵是妈妈,”并不如写意与悠然般兴奋,“总是吵架。”

石子笑,“不会的,你爸不在,一个人吵不起来。”

“明早石子开小巴士去接飞机。”

石子意外,“我去?”

“只得你有驾驶执照,司机暑期放假。”

“呵,这样呀。”

石子也有点好奇,她不介意第一时间看看这位前任何太太真貌。

那天晚上,福临门有两桌客人兴致特高,坐着不走,石子只得留下侍候。

那是一顿饯别宴,有人回流,朋友送他,天南地北,一谈不可收拾,历代华人的颠沛流离,令得他们感慨万千,白酒开了一瓶又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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