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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26页

作者:亦舒

“一位叫殷瑟瑟的小姐,她是南洋华侨,在我们杂志社做过事,我觉得你们像得不能再像。”

“像?才不像。”我几乎没怪叫起来,“我怎么会同她长得像?”难道在外人眼中,我们真是像?

“这么说来,”慕容小姐笑,“你们是认识的了?”

“我们有亲戚关系。”我说道。

“你说世界多细小。”

“像?”我问,“什么地方像?”

“脸型最像,还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打量我,“身型高度亦差不多。”她一直坚持。

“我自己并不觉得。”我笑。

“最近她自纽约回来,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好闲闲说:“她也忙。”

“没想到她跟那外国人只维持一段日子。”

我一怔。她已经跟那洋人分手?她为他放弃梅令侠的。

我问:“她不是承继了一大笔遗产?”

慕容小姐不方便作答,只是微笑。

难怪这一阵子天下太平,原来这位小姐不在香港。现在她回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的神情有点呆。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慕容小姐,我还有点事,要早走一步。”不知怎地,下意识觉得有人找我。

我向李伯母告辞。他们正把一套“靠”铺在桌上,研究上面的绣花的图案。

到家一打开门,马大就扑出来,“我的小姐,你到啥地方去了?等你一个多钟头,铺子里又不见人。”

“这么急,干什么?”我拉她坐下,“难怪我在李伯母家坐立不安,原来是你找我。”

“哈拿,她回来了。”马大说。

“我也是刚知道,她去了纽约几个月。”我问,“怎么?她烦你?你可以叫她去放风筝,屋子又不是她的。”

“但我怕她说,梅令侠是她的。”

“放屁。”我说,“你们的孩子都快出生,你还听她讲这种疯话,我最恨这种想吃回头草的女人,你放心,有我在,哪里容得她放肆。”

“可是现在令侠一去听电话我就心惊肉跳。我怕是她来找人,但又不能不让令侠说电话,他晚上一出去,我就烦躁……”

“马大,胎教很重要,你要放松来做人。”

我看到她那么紧张,实在不忍。

“她为什么回来?”马大问,“为什么?”

“她与令侠早就分开,你别太疑心,也许她喜欢香港,你不能不让她回来。”

马大神经质地说:“她不会与我争吧?”

我强笑,“梅令侠这样的男人,除出你之外,还有谁肯要?”我停了一停,“而且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有相当的了解,你应当知道他为人。”

马大哺喃说:“他似一股旋风,一下子把我卷得晕头转向,我不了解他。”

我说:“要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不能的事,若没有这种野心,做人愉快得多,我送你回家去。”

“我不回去。”马大拧一拧身子。

我鉴貌辨色,“跟令侠吵了嘴出来的?”

“嗯。”

“要等他来接你回去?”我笑问。

“对。”

这是夫妻间的花枪,我现在沦为旁人,很难说什么,于是不置可否,与她说些别的。

我说:“前些日子,看套纪录片,好不可怕,是生产实录,生孩子可以用血肉横飞四个字形容,你倒是有这种勇气,来,让我看看尊肚,情况如何。”我伸手去模。

马大缩开,“难看死了,别碰。”

“每次来你连外衣都不月兑下,”我笑,“姐妹俩,怕什么?”

她说不过我,只好缓缓月兑下外套。马大的肚子微微隆起,样子美观秀气,一点不碍眼,我觉得上主对她特别恩宠,任何时间她都娇美动人。

我赞道:“一点都不难看,有没有取名字?”

她坐下来,“十划都没一撇呢。”

我说:“你说生命多奇妙,自然而然,婴儿会得在你体内成长。”

马大的孕妇裙子看得出是订做的,考究精致。马大是这样的,喜欢打扮,即使在非常时期,一切还是恰如其份,舒服熨帖。

我说:“补个婚礼吧。”

“现在补,岂非笑坏人。”她说。

“开头订什么婚?根本应该结婚。”我不满。

“我倒不计较这些,一张婚书不保证什么。”

“陈腔滥调,”我笑,“人说什么,你就学什么,姘妇与太太没分别?你真幽默。”

“同居有同居的浪漫。”马大微笑。

我冷笑,“你误解浪漫了,小姐,浪漫不做异性朋友多解,同样风流不做生花柳解。”

她推我一下,“你说话越来越难听。”

“我自己也觉得,”我苦笑,“像那种经济独立的老姑婆,横是横,反正肉酸也没人敢惹,谁理呢?益发放肆起来了。”

马大笑,“哈拿,在碧水路住,少了你这张嘴,不知多寂寞。”她又高兴起来。

我嗡起嘴唇,“带着我一起走。”

她推我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我叹口气,“你永远是美女,我只好做小丑,同样两姐妹,命运大不相同。”

“妈妈还没回来?”

“你应该问:‘令侠还不来接我?’”我揶揄。

“哈拿,快快找个男孩子,有精神寄托——”

我去掩住她的嘴。

她说疲倦,我让她休息,乘机偷出去打电话给梅某。我叫他来接马大。

又好意的劝他:“快做父亲的人了,要体贴老婆。”

他始终给我三分面子,赔着笑,“自然,自然。”

他有这点好,从不同人反脸,无论真情或是假意,他都唯唯诺诺的敷衍着阁下,令阁下无从发威。

他哄撮着马大,接了她走。

妈妈回来,怪我溜得急。

我说:“忽然之间,我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无形的声音催我回家,身不由主的烦躁起来,果然,马大在这里等我。”

“心灵感应?”妈妈笑,“从前没听你说过呀。”

“妈妈,殷瑟瑟回来了。”我报告。

妈妈说:“你别跟马大一样瞎疑心。”

“我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

“要一个年轻女人喜欢另一个年轻女人,是很难的事。”妈妈的经验积聚成为智慧的珍珠。

“今天有人说她同我相像,怎么可能。”

妈妈说:“脸盘子是有点像,你与她都是长方脸,马大是瓜子脸。”

“她手头上有钱。”我忽然说。

“哈拿,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妈妈同你可没有心灵感应,有什么话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我笑,“对不起。”

“同永亨写封信是正经,感情这样事,一冷下来就完蛋。”

我过半晌才说:“妈妈,咱们早就完蛋了。”

我决定不回信。

我也没有时间静下来同永亨写信。自那日开始,马大跟梅令侠一直没停过吵闹。马大在娘家进迸出出,每次都是自己来,要梅令侠接走,趟趟都为着芝麻绿豆的小事,连我都看不过眼,不去理会她的哭诉。

我常同令侠说:“你看着孩子的份上,包涵她一点。”

梅令侠不说什么,但眼光中感激之情是很明白的。

我又问:“瑟瑟回来,你们可有见面?”

他但白,“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交情非比泛泛,自然有见面。”他有他的道理。

“马大很不开心,因此诸多挑剔,你检点些好。”

他不出声。

“你想一想,瑟瑟为你多,还是马大为你多。”

他还是不响。

“令侠,孕妇脾气怪一点,也属份内之事,你不要和她计较。”他又赔小心。

他说:“哈拿,马大要是有你一半这么懂事就好了。”

我笑,“你几时有见过懂事的美人?美人多数是任性骄纵的。”

他但笑不语,笑中仿佛有难言之隐。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事与愿违。

马大变得非常暴躁,身子不适,她便加倍的拿梅令侠来出气,但是她又一步不让他离开她,任凭怎么劝解,她只当耳边风,天天使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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