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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芳记 第26页

作者:亦舒

那,便是他上船来的目的。

晃眼到了中年,浏览了那么久,发觉历年所见的,原来还不及当初舍弃的好,于是想再来一次。

志佳回到舱房,对牢镜子说:“我根本不认识他。”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应佳均计划有变。

鲍司有事找他,他要在新加坡上岸,乘飞机回去。

志佳莞尔,连忙装一个遗憾的样子,“哦,这么忙。”

真正失望的是应彤。

他走了以后,应彤搬来与母亲同睡。

半夜,孩子醒来,“妈妈,妈妈。”

“妈妈,喝牛女乃。”

“什么,这么大还半夜喝女乃?”是清晨四时二十分,要命。

“爸爸一直喂我。”

“什么,六年来从未间断?”志佳意外了。

“他说夜间喝女乃会长肉,身体比较好。”

真伟大,佟志佳忽然原谅了他。

佟志佳决定原谅每一个人,倒没抱着每个人也会原谅她的奢望。

“你得把这个习惯戒掉。”志佳对女儿说。

应彤唯唯诺诺。

结果母女俩闲聊到天亮。

累了转个身再睡。

这个假期令佟志佳四肢百骸都松了下来。

她担心它们以后再也走不到一块儿:回到杂志社去上班的时候,会发觉咦,我的腿呢?我的手呢?我的干劲呢?原来统统在假期中遗失。

不过也真失不足惜。

应佳均上了岸之后,仍然每晚打电话到船上来与女儿聊几句。

应彤次次都问:“妈妈你要不要说两句?”每晚志佳都有藉口:“我们约好了船长参观电脑室,快些”,“我这就沐浴”,“我累了”,“电视节目好看之极”……有什么好说的?

佟志佳见过他的真面目,十分可怕的一张脸,以后再细细描绘修整也于事无补。

志佳已尽量压抑她对他的厌恶。

令她鼓舞的是小朱的声音:“你们母女俩到达了什么埠了?千万不要乐不思蜀,一回来就要陪我吃饭,一个人寂寞死了。”

志佳莞尔,应彤在身边,至少可享用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温馨。

船泊赫尔辛基的时候,她们就得上岸转乘飞机了。

正在收拾行李,志佳听到一个电话。

“小冰先生,是你?”

“可不就是我,有人答应我一件事还没做,我来追人情债。”

“什么事?”志佳莫名其妙吓一跳,“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冰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尽避说。”

小冰没好气,“叫你打电话你打了没有?”

电话,什么电话?

“佟志佳,我以为你的失忆症已经痊愈了!”

啊对,佟志佳如大梦初醒,“抱歉,小冰先生,我马上做。”可是,那个电话号码有没有带在身边呢?

“你把整件事丢在脑后了。”小冰斥责她。

志佳没声价道歉,叩头如捣蒜,“是我不好,您把号码再说一遍,我马上打过去。”

“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小冰终于把那重要的电话重复一次。

志佳急急用笔纸记下。

忽然之间,她听得小冰在那一头叹一口气,他跟着说了句难以理解的话:“做人,是该这样。”

“什么,”志佳问,“您说什么?”

他语气感慨,“我说做人是该像你这样,你现在也学会了,糊里糊涂,该忘的全部忘记,记得也全部忘记,乐得轻松。”

“是是是。”志佳唯唯诺诺。

他说下去:“世人又不是不能少了我们,我们再卖命也是枉然,不如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地过日子。”

志佳讶然,这位聪明的小冰先生,受了什么新的刺激,牢骚满箩。

“祝你快乐,佟志佳。”

“小冰先生,你也是。”

他总算挂了线。

志佳看了看手中十个号码的电话,鼓起勇气拨过去,电话才响一下就有人来接。

志佳立刻自报姓名:“我是佟志佳,你是哪一位?”

她根本不记得这个号码属于谁,又不敢问小冰,只得用这个办法。

对方一听,立刻轻笑:“你不知我是谁?”声音甚具男性魅力。

志佳直截了当地抢白:“这是什么,猜谜游戏?”

对方说:“我是YZX。”

“原来是你!”志佳终于想起来,悻悻地说,“你害我让小冰先生骂一顿。”他是那个怪医。

“每天等电话的滋味不好受。”

志佳质问:“为什么要等?”

谁知对方说:“问得好,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志佳已有许久许久没听到这样原始的赞美,不禁语塞。

“更也许,是因为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志佳正打算与他聊下去,应彤的小脸探进来,她立刻说:“我此刻不能详谈,待我回来再说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明天就可以见面。”

“我们母女会在赫尔辛基逗留两天,这是旅途最后一站,阁下在哪里?”

“多巧,”他笑,“我正在附近,你们的船叫北国公主是不是?我未接你们。”

志佳发呆,此人神通恁地广大。

“我猜想我是受欢迎的。”

“当然,”志佳连忙说,“他乡遇故知,至开心不过。”

“明天见。”

志佳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已与一个陌生人订下约会。

不理它了,有什么不妥,才找小冰这个中间人来理论。

接着,是方小姐的电话来了,“志佳,你可是后天回来?”

“是,为何语气严重?”

“黄珍过档后立意与我们打对台,处处模仿抄袭我们的风格,更前来挖角,你得快回来商议对策。”

黄珍,黄珍是谁?

啊,是华自芳的化名。

华自芳又是谁?

志佳笑,“嘿,他们算老几,我们什么人都不怕,抄人怎么胜人,不碍事,至要紧我们一口真气足,待我回来慢慢谈。”

“得令。”方女士已经大感安慰。

那一晚,佟志佳睡得并不比平日差,凌晨听见汽笛声,醒了。

看到应彤小小熟睡的脸,凝视了一会儿,还来不及感动落泪,已经觉得眼涩,倒头再睡。

早上船泊岸,志佳把行李堆在舱门处,带着应彤准备下船,有人敲门。

“谁?”

“我来取行李。”

志佳前去打开门,“一共三件。”

进来的那位先生却没有穿制服,一抬头,剑眉星目的一张脸,志佳怔住。

“佟小姐,我们有约。”他挽起行李,“我说好来接你。”

原医生!

志佳意外不已,连忙介绍他给应彤认识。

应彤后来对她父亲说:“原医生长得很高,天气那么冷,他才穿一件薄衬衫。”

应彤到底小,没向她父亲形容,那位原先生脸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沧桑。

当下佟志佳问:“你打算把我们接往何处?”

原转过头来,“赫尔辛基是看不到极光的,我们将乘内陆飞机到北端的因那利城去,佟小姐,应小姐,同意吗?”

应彤立刻对他有说不出的好感,他是第一个叫她应小姐的人。

佟志佳独自带着幼儿上路,本应万分小心谨慎才是,但眼前这位先生有令人不可抗拒之魅力,使她说:“还等什么,立刻出发!”

也可能是心底埋藏了长远的野性种子萌芽,她竟带着孩子,跟一个陌生人上路。

应彤很详尽地向父亲描述:“我们乘搭一架很小很小,只可载九个人的飞机,朝北飞去,飞机由原先生亲自驾驶,他让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操作,真没想到妈妈会认得那样有趣的人。”

飞机飞了三小时。

“我们抵达了午夜太阳之地,在那里,有整整半年,太阳不会下山,天不会黑,原先生画了图解,告诉我,那是因为地球轴心的斜度,两极的位置,以及太阳光线照射角度的缘故……妈妈,她一直微笑,像很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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